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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燾轉念又疑惑,將自己從隆安寺挪到護國寺,真是姓梅的手筆嗎?他人不在京城,怎麼可能摸清皇帝的心思,步步都算得准。司天台里有他安排的人尚可恕,連御前,竟也有為他傳遞消息之人嗎?

  這還未入內閣,朝中禁中,都有了耳目。

  純臣?宣燾哼笑一聲,蹺起二郎腿枕臂向禪門椅背一靠,四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吶。

  *

  距洛陽千里之外的西蜀,雪停歇了,風還悽厲。

  西嶺雪山下的一處村落,山上樹上屋上地上積得深厚的雪沫子亂飛。男人立身茫茫天地間,一領修長及地的白狐裘亦融於天地。

  白狐絨面,卻是玄底,若有風掀起裘擺,便捲起一角黑色。

  風動,人不動,不過一許,渡了一頭白。

  晶瑩的雪屑罥上他眉角睫梢,他東望的視線始終未變,沉斂有金石質的目光,不是輕雪所能壓住。

  在看什麼呢?看的方向是洛陽吧。洛陽好啊,開閶闔兮臨玉堂,儼冕旒兮垂衣裳,天子德合之都,繁華畢於一地。和那上京城一比,這錦官城也成了窮鄉僻壤。

  何況西嶺雪山一帶常年冷寒,再美的景致,看久了也不如琢磨食飽衣暖實在。

  可男子的神情中又並無對繁華的貪戀和嚮往,寡淡得像一幅調到極淡的山水畫,孤身在寒風中憑弔江雪。

  「大人……」一個身披蓑衣的老漢來到男子身後。

  他是這次朝廷撫恤災戶中的一人,很敬重地望著這位既不剋扣災餉還躬身視察的賑災官,小心搭話道:「大人您不冷嗎,此地有甚子風景?」

  男子隨意嗯一聲,側目,眼尾凜寒的流光一閃而沒。

  這時忽聽一個清軟的童音喊了聲「外公」,老漢操著濃重的鄉音對向他跑來的外孫女喊,「冬冷寒天咧,穗穗出來做甚子!」

  卻是一招手將小女孩摟到懷裡,「快向大人行禮,這是救濟了咱們全村的天官大人,快,行禮說謝謝大人。」

  小女孩有些羞澀,不懂得什麼天官什麼大人,躲在外公懷裡睜著好奇的眼睛觀察這個渾白同雪的人。

  雪人卻轉過了身,墨色的里袍一閃而過,慵淡垂下眸子,「你叫遂遂?」

  他霜白的嘴角一點彎,像在笑,又似雲上謫君遊戲人間的不以為意。

  小女孩望著那雙流映著琉璃雪華的眸子驚住了。

  老漢答道,「回大人的話,是咧,窮苦人家賤名好養活,叫個稻穗子,吃得飽。」

  「穗穗,好名字。」

  *

  十一月二十三,大晉天子大婚,奉承先帝遺命,立先帝太傅墨氏公之孫女為後,行冊封大典。

  次日,大長公主被延請入嚶鳴宮,受中宮敬茶。

  宮中無太后,皇帝對大長公主敬重有加,故得此殊榮。

  宣明珠沒有推辭,她終於見到了讓皇帝百般回護的這位墨皇后,但見一身翟衣如朝曜之華的女子人品蘊藉,柳眼梅腮初破凍,好一副婉轉風度,可人相貌。

  她一見便喜歡了,喝過她敬的茶,對墨氏道:「皇后叫我一聲姑母便是了,我雖做不得什麼主,皇帝若欺負了你,你只管與我告狀便是。」

  墨氏低頷赧笑。宣明珠見皇帝一臉的春光得意,恨不得當著她的面便去牽皇后的手,深深嗔他一眼,不在這裡做沒眼色的礙事長輩。

  婉拒了帝後的再三挽留,辭行出來。

  才出殿外,卻見丹墀下一個黃門正攔著一個穿四品具服的官員,兩人正在推搡。

  天子大婚,三日不朝,按例若無重大事件皆可報內閣酌辦。宣明珠擰了擰眉心,扶婢走去,認出攔人的那個是御前秉筆,黃福全的乾兒徐水生,那官吏卻不認得。

  她低斥一聲:「此為何地,容得爾等喧譁!何事?」

  「大長公主殿下!」那官吏不等徐公公攔阻便道,「方才接到了八百里加急的驛信,西嶺雪山突發雪塌方,賑災的官隊與周遭十幾處村落被掩埋!梅大人他……隨行的兵役掘雪三日,一直找不著梅大人。」

  宣明珠整個人靜了一瞬,好像聽不明白他的話。裝點在宮殿廊柱間的紅綢在她眼前旋動,她噏動嘴唇:「你說什麼?」

  第93章 舊事白

  徐懷水罰跪在丹墀下,戶部侍郎方懷遠入了皇后的嚶鳴宮,當著帝後與大長公主的面,將消息又重複了一遍。

  ——梅鶴庭遇雪山崩,搜尋三日人影無蹤。

  無論再重複多少遍,這都是事實,不是一句口誤或耳誤便能僥倖免去的事實。

  「怎會如此?」

  皇帝的燕爾之樂被突如其來的噩耗打破,眉宇間的款洽之色蕩然一變轉為肅穆。他拂動裼衣的大紅袖擺,「加派人手去尋!朕要爾等將梅卿平安找回來,不容有失。」

  宣明珠自方才起,耳中便嗡鳴作響,好幾次想端起手邊的茶定神,那茶盞卻在茶托里喀喀輕顫,如有千斤之重。

  皇帝這一聲令下,讓她回過神,穆色起身:「陛下,此事全交由我辦,我欲向陛下借一人,北衙禁軍林故歸,可行?」

  她的語氣快且明晰,並非請旨商量的意思,而是陳述。皇帝自然說好,好字剛落地,宣明珠即刻斂袂轉身。

  緩過最初那口氣,她頭腦中飛速分析當下的情形:西蜀距離上京有千里之遙,來信的時間至少是三天前,而信上說兵丁已尋人三日,那麼雪山塌方至少發生在六日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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