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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長生知她隱憂。

  他不再似從前了,只顧自己向前,將背景留給她追逐。而今他,目光所及無論看不看得見宣明珠,一扇心窗都時時為她敞開。

  他看得到她內心的驚慌與恐懼——從紅纓去找到她的那一刻起,她便被一種物傷其類的念頭壓住了心。

  她看見失去母親的紅纓,便想到了寶鴉,每見紅纓哭一回,她都會聯想到,將來寶鴉失去她會如何傷心。

  而面對樊城公主的死,宣明珠代入了自己。

  沒有人面對將死能夠心如止水,這一點梅長生最清楚。

  除非將這種心情隱藏起來,不讓人知,這一點,他也很清楚。

  他更清楚,宣明珠此時需要的不是任何言語開解,是一個倚靠的肩膀,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想給,卻給不了她。

  因為她不稀罕了。

  一旦越過雷池,與她此刻相處的這份難能可貴的平靜,便會蕩然無存。

  梅長生忽的一勾手將宣明珠扯進懷裡。

  帶汗的掌心實實扣住她纖細後頸,壓在自己胸口。

  身體一向更快更誠實。

  宣明珠前一刻還在往前漫步,身體忽然後仰,眉心的硃砂驚得一跳,未等呼出聲來,便落進一爿緊實的胸懷中,貼耳心跳,咚咚作響。

  混著冷鬆氣的瑞腦香一霎籠罩住她,讓人頭腦遲鈍,因這過於陌生的香氣。

  「梅長生?」

  她反應過來,臉盤被男人身上的體溫熏熱,摁在她腕子上的力道卻不松。她糊塗地氣惱,氣惱著糊塗:「你做甚!」

  久違的溫軟肌膚膩在手心裡,梅長生貪,不願再放開。感覺到她在掙,他屏息用了點力控住女子,一手攬頸,一手扣腕,就似想那般姿勢將她嵌進身體。

  鼻尖飄溢著足以酥骨的馨香,他心跳如兔如鹿,認了命,蹦躂不出她給的這彈指須臾。

  腦中卻在飛快草擬藉口,出來的聲音讓他自己都讚嘆真是道貌岸然:

  「臣看得出,殿下在傷心。臣上回說過,臣的理智已將殿下與過往盡數放下了,卻尚有些私心。即便不能與你結兩姓姻好,但我,依舊見不得殿下傷心。」

  癢麻顫慄的心腔,粉飾出故作鎮定的低語:「肩膀算臣借給殿下的,殿下且靠一靠。」

  宣明珠聞言,安靜下來。

  她覺得這是異樣的,可一時沒法子抬頭確認他的異樣從何而來。耳邊的低語,仿佛有種蠱惑人心的魔力,讓她那顆疲憊的心當真想停憩片刻,就歇在額頭抵住的這片肩頭。

  她當然知道,這片布料下的肩頭有多雋雅,就有多穩重。

  人本能是對舊窩有一種眷戀的。

  但那陣溫暖斑斕的迷惘甚至沒過一息,宣明珠便清醒過來,向後仰身,與他間隔開一分縫隙。

  雖掙脫不開他,她亦不觸碰他,輕擦在錦服上的睫毛下,眸色乾淨無塵。

  她平靜地說:「你先放開。」

  故淵舊林雖好,然她不是羈鳥,亦不是池魚。

  宣明珠從小到大,從來沒向人「借」過東西。

  富有四城的鎮國大長公主,想得到手什麼物件,需要用借的麼?

  借來的東西,她會稀圖麼?

  梅長生聽見那道冷靜的嗓音,心裡猛地一沉。

  就在方才,他懷抱著她,時光靜好,感覺到體內某種朽寂的,被他親手掐滅的生機又在復甦,他甚至不禁開始暢想這可能是他們之間一個神跡般的轉機。

  可此時此刻,那粒復燃的火種再度因她的一句話而熄滅。

  風是熱的,湖是熱的,她的身子是熱的,她的心卻如此冰冷。

  梅長生眸色蒼涼,傀儡一樣鬆了鬆手指。

  就在他將放未放之際,倏爾一陣富有韻律的木魚聲傳入耳中,莫名惹得人心躁。

  宣明珠的鳳釵髻抵在他下巴邊動了一下,梅長生撩眸,見對面十丈開外的蓮花墁石路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穿海青佛袍的和尚,合掌含笑而來。

  宸寧無塵之相,頭頂無戒點香疤。

  第53章 「你們在做什麼呢?」……

  那身純黑的佛袍莊穆而不染。

  襟無領,腰無帶,縹縹然隨僧履而動,與梅長生身上那一襲緊謖修身的玄青地公服是截然不同的況味。

  隨著他一步步走近,那雙眼瞳就著光,呈現出與湖水相同的湛藍,曼聲問:「你們在做什麼呢?」

  「九叔?」

  宣明珠的臉頰還被迫埋在錦衣上,單聽聲音認出來人,梅長生目光如晦。

  他木然撒開手,宣明珠便從這莫名的懷抱里退了出來,清淡的眼波在梅長生面上駐落一瞬,轉身,看見九皇叔立在不遠不近的磚路上。

  更遠處,有一十二名小侍者各捧一隻木魚,規矩地頷頭靜立著。

  宣明珠下意識抬手抹了下簪環,迎上前道:「方才我崴了腳,梅大人扶了我一把。九叔怎麼在這兒?」

  她不願叫九叔看了笑話,把她當成和前塵勾纏割捨不清的人,隨口一句遮掩過去。

  梅長生聞此言,腮骨棱了一下,旋即斂去臉上的形色,不動聲色地隨上。

  適時法染不疾不徐到了宣明珠面前,和寂的目光落下來,「樊城的事,我聽說了。陛下降諭護國寺,為樊城公主做水陸道場,我虛領頭銜,帶弟子們過來設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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