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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顫巍巍地彎腰,想將那些當成了一世命根子的鐵胎碎片重新拼湊起來,可惜是徒勞。

  被她當成陸府保命符、傳家寶的丹書鐵券,就在她面前眼睜睜地被毀去。

  她處心積慮幾十年的經營,彈指間,灰飛煙滅。

  「你、你敢毀壞祖皇帝頒賜的丹書鐵券!這是夷滅九族之罪!」

  林氏頭腦近乎癲狂,渾身篩糠地指住這天降的殺才,嗓子喊劈了音,將木仗在地面上撞擊得鏗鏗作響,聲嘶力竭:「豎子當死!豎子當死!」

  「別急,今日夷滅九族者必有一家。」

  梅長生側眸輕掃,眼中前一刻的脈脈溫情須臾凝成霜,「本官奉命調查樊城公主溺斃一案,陸氏聽解!即刻押往博萬壇帝姬陵,本官,要開棺驗屍。」

  宣明珠聞言睫眸微顫,林氏破罐子破摔叫喊起來:「憑何押解我陸家?你無證據,無死者配偶與子女首肯,你敢開棺,便是對天家大不敬!」

  陸學菡從方才一見梅長生開始,就兩眼泛黑,自覺萬事休矣。此人破案如神的名聲如雷貫耳,又是楚王叛反案中的最大功臣,先前一個大長公主,他已經招架不住,再來一個姓梅的,等著他的只有地府幽冥了。

  待聽見祖母那聲吼,他的靈台又倏爾清明子幾分,到了生死存亡之際,慫人也壯出三分膽色,弱聲接口:

  「梅大人,你、你奉誰的令?莫以為我不知,你如今不在大理寺了,外州官如何管得京城事,你這是越職、越權。再說你毀去御賜丹券,罪不容赦……」

  「哦,陸駙馬是與我論刑法麼?」梅長生一振手中雕弓,曲指摩挲,漫淡地撩起眼皮,「此為七寶龍象弓,陪伴晉明帝征匈奴十載之久,射穿敵顱無數。天下大定後,晉明帝賜丹書鐵券賞五上將,謂有免死之效。後嫖姚將軍烏骨麟自恃有功,為亂朝綱,晉明帝以此弓射穿其丹書鐵券,絞殺烏骨麟,以正明堂社稷,道:『成之有功,敗之有弓,後世子孫皆可效法,鋤奸務盡。』

  「今本官遵先祖皇帝之令,效仿先祖皇帝之行,何罪之有?

  「爾道本官越權,本官今日查調,不以汝州牧身份。明法說得清楚:宗人遇喪經宗人府,存疑,則宗人府報大理寺,大理寺隱難無法,則報鑑察院,鑑察院無法,則直達天聽,由天子欽派御使查辦。現梅某身負陛下諭旨,何人敢抗旨不遵?」

  他劍眉利目,錚錚的言辭,將陸學菡詰得愣頭愣尾,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

  那隻文人的手掌,執起弓來亦不見遜色。

  宣明珠低眸,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張鑲嵌七星珠子的錯金大鐵弓。

  她記得這張父皇用得最趁手的弓,在一次秋獵中被拿來賞給了武勇冠軍的四哥,後在她與梅鶴庭成親幾年後,四哥又轉手送給了梅鶴庭。

  四哥自來看不上梅鶴庭,送給文臣一把重弓,還能藏什麼好心思,無非是影射梅鶴庭不是男人。

  宣明珠當場翻了臉,與四哥大吵一架,連帶這把弓也看不順眼,扔在庫房裡不見天日。

  原來這些年,他一直有好好的保養——否則弓弦早已糟了,方才斷髮不出那樣力道的一箭。

  她目視著梅鶴庭將他的目光再轉向林氏,側臉繃出一條男人才有的磳棱頜線,冷聲道:

  「罪婦林氏,既然張口閉口都是先朝故事,對這段往事不陌生吧。方才某若未看錯,爾是手憑丹書,欲要挾大長公主嗎?」

  他的聲音冷沉,墜在發間的墨色抹額帶隨風獵動:

  「傅姆者,保育貴女之婦人。而爾卻不是柔嘉娘娘自幼的女師,不過是半路調入翠微宮,憑什麼攀扯太上娘娘旗號,以資歷壓人,以舊恩挾主?」

  「恩?天上下紅雨,做奴的也與主子談起了恩情。當年爾保護太上娘娘,焉知不是身為宮人的本份?倘若娘娘出現半點閃失,想想,以晉明帝宸心,翠微宮上下宮人會不會與那個滿門抄斬的廢嬪一個下場!你救的是誰的命,不過是你自己的命罷了!

  「便是有功,爾受傷之時,帝後賜藥賜金賜宅,更賜這一塊丹書鐵券,保了陸家三代榮華富貴,縱著爾等尚主斂財,虛偽蹈世,也盡夠了!」

  「你、你……」林氏每多聽一句,臉色便青白一分,如同被個紫茄子塞住了嘴,聽到這時忽眼白向上一翻,瞿然佝僂身子噦嘔污濁的穢物,吐了滿地。

  身邊的媳婦子一個沒扶住,林氏那條傷腿發顫,就跌進了嘔吐物里,渾濁的瞳孔散發著死一樣的絕望。

  梅長生厭惡地動了下眉心,側身為背後女子御住沖鼻的氣味,咄咄更逼:

  「大長公主從來憐弱恤老,每逢年節賜禮不斷,此是不忘舊情,皆因昔年太上娘娘柔惠寬和,悉心教導子女,以彰昭修才正德的緣故。娘娘身後聲名,豈容老而不死之人玷污。」

  由始至終,他始終半遮著宣明珠的蘭裙輕裾,護在她身前。

  金聲玉振似那判官揭開生死簿落了硃筆,陸家人有一個算一個,捱到這會子都明白過來,那棺還沒開,業已是回天乏術了。

  因為他們發現,闔府上下視若神明的太夫人,在此人面前卻和面泥捏的無異。

  聽見梅長生最後那句話的宣明珠,輕輕紅了眼圈,轉睫別開頭去。

  有許多話,她自己無法說出。她想將這隻吸血的老虔婆從母后清清白白的華袍上扯落下來,卻又怕她那雙髒爪子,勾破了華袍上的錦繡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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