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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認性劣,可不會做那成人之美的君子。

  梅鶴庭沉默無語。言淮回顧,只見那人安靜地坐在那裡,濃鬱黑衣壓得他周身無一絲活氣,唇角卻似揚起一抹甘之如飴的淺笑。

  看見他那副狗樣子,言淮對他便一點同情都沒了。

  眼下的要務,自然是請阿姐服藥,有無效果,總要試試。

  少年殷切地望著宣明珠,琥珀般剔透懇求的眼神,只差粘在她身上了。

  宣明珠沉吟一聲,「成,聽你的便是了。澄兒,且拿去熱一熱。」

  言淮道,「藥不涼,溫度正好。」

  宣明珠被他噎了一下,探手摸碗,果然溫熱,左顧右盼道,「蜜餞準備了沒有,只怕這藥要苦。」

  「阿姐,」言淮懷疑地瞧著她,聲音委屈,「你不會信不過小淮兒吧?」

  「豈會。」宣明珠從容地端起碗,「小淮兒的一片心意,阿姐知道好歹。」

  正說到這裡,殿外下人來稟,「啟稟殿下,世子,二公子想請言世子過『不覺春深閣』一趟,說讀到一本兵略不解,欲向世子請教。」

  宣明珠聞言目光一亮,隨即道,「嗯,兵道是你的老本行,你便去指點珩兒一二吧。」說著似模似樣吹了兩下藥湯,碰到唇邊。

  言淮對宣明珠素無猜疑,見狀便放下心來。又暗自忖度,欲與阿姐更進一步,與她家公子打好關係正是需要攻克的重要一環,梅小姑娘不好哄,至今叫他小哥哥叫得起勁,聽說這位二公子性子最和順,可作為兵薄之處突破。

  便辭阿姐,往行宮東面的書閣去了。

  宣明珠的目光從碗沿上方,瞄著那道背影。

  見人影走下陛階,下一刻她眼梢都沒偏,反手便將那碗藥倒入了手邊的羅漢松。

  動作叫一個輕車熟路,半滴不浪費,通通滋潤了盆栽。

  「殿下,您又偷偷倒藥!」澄兒驚呼。

  「噓。」宣明珠用帕子拭去唇角的藥漬,鬆了口氣自語,「好珩兒,可真是阿娘的及時雨。」

  說罷輕吸鼻翼,收斂笑色問澄兒,「你聞見沒有?」

  那藥倒下去,除了水浸泥土的土腥氣,還泛出一股子難以消散的苦腥氣。

  她當年為了母后,也是實打實學過一陣醫理的,方才一近藥碗,邪氣沖鼻,她便直覺不大對頭。

  她在書中曾見過有些治血癆的奇邪偏方,須以牲畜之血入藥,說甚麼以形補形,其實無稽。

  小淮兒病篤亂投醫她理解且感激,不好當面糟蹋他的心腸,可這種連方子都沒有,無來由的東西,她能不入口還是不入口了。

  「可萬一有用呢?」澄兒猶如錯過了一樁大機緣,愁苦地望松興嘆。

  「萬一……」宣明珠手撫腕上的菩提珠串,透過廣闊的殿門望向天外流雲,「從前我信,現在不信了。」

  *

  另一廂,言淮在不覺春深閣三樓找到了梅珩。

  這幢書樓中的藏書著實汗牛充棟,堆積的墨香靜沉沉涼津津御住窗外光陰,一不留神,仿佛錯覺自己會被埋在無涯的書海里。

  梅珩無疑與此地十分契合,小小的身板一派書卷氣。見言淮,他葉揖一禮,請教道:「後生對《孫子兵略》存疑,不敢紙上談兵,請世子爺不吝指教。」

  言淮原本對小屁孩沒什麼耐性的,但愛屋及烏之下自然熱絡,笑道「好說好說」,問他哪裡不解。

  梅珩文質彬彬地頷首:「始計篇,作戰篇,謀攻篇,軍形篇,兵勢篇,虛實篇,軍爭篇,九變篇,行軍地形……」*

  「等等——」言淮深吸一口氣抬手,挑眉道,「小公子直接說你整本書都不懂唄。」

  梅珩一本正經點頭,「請賜教。」

  「那這可費功夫啊。」

  「後生有耐心。」

  言淮就笑了。

  他注視這小子一眼,這會才琢磨過味兒,竟是被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耍弄了,冷下神情,負手便撤。

  梅珩的睫毛眨了眨,不急不徐問:「世子爺去哪兒?」

  言淮頭也不回地懶聲道:「小公子問的東西基本粗淺,多讀幾遍原典便通透了,殺雞用不了牛刀,恕不奉陪。」

  「哦。」梅珩將手中的書卷輕放回木閣,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娘親疼我,我說的話雖不如小妹管用,但可以為世子試一試。」

  言淮人快都下了木梯,一個大剎足,牙疼地扭臉:「嘶,小公子人小心不小,這是瞧言某礙眼了,想在公主殿下跟前搬弄搬弄口舌,給令尊一個破鏡重圓的機會?」

  所以才費心機把他從阿姐身邊調開,絆著他不讓走。

  梅鶴庭教子,好手段啊。

  梅珩淡笑道,「娘親要什麼,是娘親自己的選擇。」

  他只是想讓母親在做選擇時,不受太多龐雜干擾罷了。

  兵法中豈非也說,能勝則戰,不能勝則守,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他沒本事,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他至多可為父親掙一分人和,便是做孩兒的孝心了。

  *

  次日天不待明,言淮回馬趕歸洛陽。

  出東城門,卻見梅長生等在長亭送他一程。

  言淮見了這廝便氣不打一處來,坐在玄革鞍子上當頭道:「梅珩其實是你親兒子吧!」

  「珩兒,他怎麼了?」這個季節的清早露不算重,梅長生頎削的身上卻罩著件薄呢子靛青地披風,晨風吹動暗繡五蝠紋的衣擺,露出一雙素緞皂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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