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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天台好歹得重建起來吧,畢竟是天家的體面,三省六部缺個茬兒算怎麼回事?

  恰在這當口,長公主府的長史向工部遞了張帳單子——不就是重建麼,這錢公主府出了。

  「好闊氣人兒,好霸道手段!」

  成玉公主還在府中一心等著陛下懲治昭樂呢,聽了這個消息,差點咬碎銀牙。

  錦鴛臥蘭草的帕子在她手中揪來擰去,這位三嫁的公主氣得直委屈:

  「父皇偏心偏到了爪哇國,留給大皇姐的私庫里有多少家當,連先帝爺也不得過問。敢情她是砸錢聽響動呢,這不比撕帛砸玉氣派多了?再有那身蟒,哼,更如楚霸王似的了!

  「秋槐,你說本宮怎麼就托生不到中宮肚子裡頭呢,挑的男人也一個比一個短命,連梅駙馬的一根指頭都比不上。那般齊整的男人呀,等閒斷人生死,有判官坐鎮的氣魄,生死簿上說勾抹就勾抹了,偏又有疑獄全無的本事,嘖,叫我愛得怎樣好……你說,他私底下該什麼樣兒?」

  久曠之心和開春的狸奴通靈,經不得提醒,一旦醒覺了,心上便茸茸痒痒的,越想越燒得慌。

  跋扈慣了的人,難得也有哀怨的一面:「——噯,大皇姐好福氣,到底還落著七年。」

  成玉公主身邊的大宮女秋槐盯著自己的鼻尖,對此習以為常。

  自家主子就是這麼個脾氣,一涉及長公主的事,抱怨到最後分不清是罵是夸,是怨恨還是羨慕了。

  「張浹年怎樣了?」成玉自己熄了沒趣的念頭,又強打起信心,轉臉期冀地問:「大皇姐有無被氣得吃不下飯?」

  秋槐噎了一下,面對公主期待的眼神,眼望地磚縫:

  「想是的確在家中用不下飯吧,聽說長公主帶了張郎君,去宜春樂坊飲酒了。」

  「……什麼,帶出去了?」

  「帶出去了。」

  「招搖過市的那種?」

  「唔,招搖過市。」

  成玉聽個倒噎氣,突而拍案哭喊:「她想氣死我!」

  *

  「阿嚏!」

  宜春坊的二樓雅廂,正吹奏尺八的張浹年突然打個噴嚏,連帶著亂了阮行首的琵琶音,不好意思地向長公主告罪。

  宣明珠正與楊珂芝對窗閒話,隔著青銅冰鑒,轉眸倚腮,兩隻耳璫輕晃,一種天然風流。

  將養沒幾日,她的氣色恢復得七七八八。那天驟然昏倒將迎宵嚇掉了半條命,她自己過後卻不當回事,只要還能走動,便能來這坊中逍遙。

  一時興起帶了張浹年隨行,才知他身上還藏著技藝。

  小小驚喜,是尋常日子裡的一樁點綴。細觀之,這孩子生得是真好,眉眼溫潤精緻,不作踐去看,其實並無脂粉氣。出身卑賤,跟錯了主,不是他的錯。

  長公主帶在身邊的人,向來大大方方,成玉不是成心噁心她接手撿剩的嗎,她若把人苛待趕走,才是露了敗相。得叫那小六看明白,張浹年跟了自己後滋潤得很吶,瞧瞧,顏色比從前還勝三分,到時才知噁心的是誰呢。

  她嘴角噙著一縷淺淺的笑,聲音是與盛夏天兒相契的慵懶,「可是咱們阮娘子身上太香,撲著你了?」

  屋裡的人一聽都樂,知道長公主又打趣人了。張浹年有些紅臉。

  他頭回知道長公主在風月場中是這樣,與先頭那位閻王奶奶相比,可說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了。

  壯著膽子,他悄悄覷向公主殿下眉間的紅痣。

  張浹年是讀過幾年書的,恍覺那似艷艷相思擷來的一粒紅豆,又如畫龍眸上一點睛,視久,移不開眼目,臉上的紅暈更真心實意了幾分。

  「……卻說近來大理寺獄監的伙食,好了不少,你道為何?」

  樓下突然傳來助酒篾片的戲說,張浹年如被兜頭潑了盆冷水。

  他至今還記得梅大人對他的那番威脅,心頭打個激靈,立刻縮回視線。

  又忍不住支起耳朵,聽樓下人半是胡謅半是亂造:

  「——因為上路得吃斷頭飯吶!以至於那些橫行了一世的江洋盜,困在小小囹圉,滿以為能捱到秋後,誰知看見牢頭送來的白米飯肥肉片,八尺巨寇當場痛聲哀嚎。

  「牢頭還語重心長地勸呢:我們梅大人體貼人啊,怕秋後問斬無人給你們送寒衣,怪淒涼的,爾等須知感恩。下輩子可別作惡了,啊?」

  宣明珠聽見「梅大人體貼人」那句,噗出一口酒。

  楊珂芝忙道,「前兒新收個女篾片,只知是個嘴皮子利索的,原來竟這樣不牢靠——青笠,待會給她結清帳,明日去別處謀生吧!」

  宣明珠擺手說別呀,放下了,就沒有什麼聽不得,過往雲煙哪及得上與民同樂。

  「不是為這個,」她慵然箕坐,一肘支膝,「這壺酒味道不對,姐姐給我上的酒也羼水?」

  「去。」楊大娘子輕剜一眼,「我給誰上的酒都不羼水,童叟無欺!這是人家小世子吩咐的,讓我看著不許你吃醉,說,薄酒清歡就很好。」

  宣明珠聞言微愣。

  那白玉的指頭捏著白玉的壺把,悠悠晃晃,與有所思的眼波同了頻,不再往嘴邊送了。

  說不慰心是假的,一個從鐵劃銀鉤中歷練出的兒郎,心能有多細?可偏能在這些小小不言上頭,花足心思。

  「成,算我沒白疼他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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