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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正要走,那雙涉水而來的皂靴到了近前,輕擋住她的掐金挖雲鳳紋靴。

  似游湖的舟楫無意碰動了荷莖,隨漪輕讓,再無聲橫渡在前。

  「殿下。」

  梅鶴庭低音清泠。

  原本他急於入宮上疏,半途手下人卻探聽到長公主離宮後進了慎親王府。

  鬼使神差的,便折道跟了過來。

  便見了這樣的她。

  今日的宣明珠,如一尊煥然浴金的菩薩,如一把遒秀出鋒的金錯刀,是他在往日閨閣中絕未見過的樣子。

  曾經他以為她是他的樊籠,原來,他才是她甘心藏斂的刀鞘。

  如今鮫綃破了,秀刃便露出了無匹的鋒芒。

  梅鶴庭深深凝視她一眼,穩住輕顫的手指,扣緊掌中奏本。宣明珠瞥眼瞧見了,對迎宵語氣輕快地哂笑:

  「你我打個賭,猜猜梅少卿這本摺子里,數了本宮的幾條罪狀?」

  說罷要走,梅鶴庭抿唇握住她的小臂。

  宣明珠眉頭微蹙。

  他未替自己解釋,而是轉向對面的刑芸,「某上次是不是說過?」

  旁人皆一頭霧水,唯有刑芸惶如驚兔。

  她快要冤屈死了——不露面也不成,露面也不成,這兩人一對欺負人,可還讓人活不活?

  不待她辯解,梅鶴庭冷聲道:「姜瑾,將府門外的衙役叫進來,請懷寧縣主去堂署坐坐。」

  「梅大人這是何意?」

  慎親王妃隱忍到這時,終於發作了,這前兩口子當王府是戲台呢,你方唱罷我登場的,「老身尚未計較大人闖府之罪,大人憑什麼帶走我義女?」

  「刑縣主涉嫌結營內閣大臣干政,某既敢拿人,自有確鑿證據。」

  他劍眉入鬢,聲音似穿石的滴水結成冰,冷而硬,絆著宣明珠衣袖的手卻始終控著力道。

  不許她走,也防著她疼。

  「至於王妃娘娘,下官也有一問,您日前是否入宮見過淑太皇太妃,是否從她口中,聽說過日前宮裡張皇榜的內幕?」

  慎親王妃袖管篩糠,餘光看了宣明珠一眼,強撐著一世的威嚴道:「你、你這是何意,難不成還懷疑到老身頭上了嗎?可知侮蔑皇親國戚是重罪!」

  先是一驚又被一嚇,宣明珠都有些同情這位老王妃了。

  忍不住,便笑了一聲,梅鶴庭這是唱的哪一出,難不成,要在眾人面前為她討回公道嗎。

  長公主不耐地甩動一下胳膊,梅鶴庭錦繡下的臂肌繃緊,眾目睽睽下,將她的衣袖緊攥回來,復又放輕力道。

  宣明珠不想當著這些人與前夫拉扯,不好看相,便側眸乜他。

  梅鶴庭分毫不讓地回視,一字一句道:

  「懷疑抑或侮蔑,看的是證據,娘娘用不著急。今日某不過想教諸位夫人知曉,梅長生上感天恩,視長公主殿下為此生佳耦,丹心忱忱,從未有過半分棄嫌之心。

  「相反,是長生處事有失,愧對殿下厚愛,方致今日地步,後悔難及,百死莫當。此一樁不言自明。日後若再有傳播謠言中傷公主者,提刑司的訊堂敞開大門等著。」

  荷花榭中的人哪個不是有頭有臉,被一個都可以當兒子的年輕人當著面敲打,從最初的震驚回神後,心裡就開始不受用了。

  可又無法發作,誰不知梅鶴庭是先帝與當今都看重的人物,大理寺的卿正明面上是崔錦衣,可手握實權者,卻是這位才幹出眾的梅少卿。

  這樣清流傲骨,不畏強權的一個人,方才當著眾目睽睽說什麼——是他對不起長公主?

  這個在上京出了名的不著墨於兒女情長的冷麵郎君,如今是轉性要呵護長公主了?

  可,他們不是已經一掰兩斷嗎。

  宣明珠的心湖沒有一絲漣漪,漠然落下纖密的睫,盯著那隻逾越的手。

  冷靜,不雜一絲情愫道:「可鬧夠了沒有?」

  梅鶴庭眉心蹙折,未語,將捂得滾熱的折本撂在姜瑾手裡,道了句為我遞到御前,留下面面相覷的一群人,拉著宣明珠出王府。

  姜瑾看看手裡的折本,再看看癱軟在地上的刑芸,沒敢多嘴向郎君確認,是否真要抓了這位嬌客進班房。

  君子不遷怒,郎君都為長公主破了一戒,還問個什麼。

  走出王府大門,梅鶴庭始鬆手。

  這是自那日爭吵一別,二人首次面對面而立。

  從方才開始,他的眼裡便凝著一層深重的霜寒,此時也未見融緩。看著她,薄唇抿出沁涼的音調:

  「宣明珠。」

  平生頭一回,連名帶姓地叫她。

  一旁的迎宵眼皮跳動,惱火這還了得,奈何等不到公主的示意,只好強忍著。

  梅鶴庭見她似笑非笑的不語,胸悶更盛一層。

  他心甘情願向她低頭,可是心裡實也聚了一團火,這股邪火從何而來不得而知,只知從聽見她坼毀司天台開始,他就有怒。

  怒,當年一句話便毀去柔嘉娘娘桃樹的華苗新,怒,她將自己置身漩渦之中,實則更怒自己——無法寸步不離地守著她翼護她,致使臣民對她生出種種非議。

  「我明白你的心情,這件事,完全可以交由我做,只要你說,我必能令你全身而退。」

  可她一個人不聲不響地負擔下所有,為所欲為,仿佛不畏生死似的,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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