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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宵未眠的梅鶴庭薄唇冷白,站不住似的閉了閉眼。

  是啊。

  明珠那樣的體面,婚姻破碎不算完,還要面對明里暗裡的冷嘲熱諷。

  那些顛倒黑白的人,會笑話她生不住兒子,笑話她拴不住男人的心……

  這些不懷好意的酸話,從前亦有隻言片語傳進過他的耳里。

  高處不勝寒,尊者遭人妒,這道理他非不懂,只是他以為,日子是關起門來自家過的,底氣是自己積攢的,他夫妻二人的好處,外人如何知曉,又何必去同蚊蠅宵小之輩分辨解釋,反倒落了下成。

  他以為宣明珠與他一般心,同樣不在意這些閒言碎語,何況她身為公主之尊,誰又能傷了她,於是,便一次都不曾替她解釋過。

  今日自己被同僚誤解一通,方知,這種滋味是如何錐心刺骨。

  他只顧著自己的原則,卻忘了她原是眾星捧月的天驕。

  偏偏被自己拽入泥途,任人說嘴輕踐。

  「公子,您如何!」姜瑾見人頹然欲倒,連忙伸過手去扶。

  梅鶴庭格臂推開他。

  「走,回家。」梅鶴庭斑駁的目光幾乎被懊悔淹沒,嗓音嘶哽至極。

  *

  即便這麼著一氣未歇趕回長公主府,梅鶴庭還是慢了人一步。

  府門之外,已先來了一位身穿柳葉錦衫的魁梧男子,臉頰兩側肥碩的肉團浮滿紅光。見到梅鶴庭,此人眼中有詫色一閃而過。

  繼而他大度地揖了回手,藏不住人逢喜事精神爽:「梅大人,您貴人多忘事,只怕不記得在下了吧?」

  「柳息壤。」

  梅鶴庭如何能不記得,此人是東閣大學士柳諍眉的幼孫,當年在他的昏禮上喝得大醉酩酊,過後便傳出,柳家郎君立誓為長公主終身不娶。

  猶記得宣明珠聽說這件事後,無語良久,隨即向不甚相熟的柳息壤修書一封。

  在信上絞盡腦汁地措辭,令他不許鑽牛角尖,不可損傷身軀,當尋良配成家方為正理。

  那時梅鶴庭與新婚的妻子同樣不甚熟稔,還因這位殿下的反應意外過。

  沒有想到霸道如她,也會有慌手慌腳的時候。

  新為人婦的長公主卻煞有介事咬著筆桿說:「本宮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真心。我自己找著了天底下最好的小郎君,怎麼能白白耽誤別人呢。」

  彼時尚為少年的探花郎,被這一句話戲紅了耳朵。始作俑者卻還無知無覺,目光亮晶晶地捧著寫好的信請他斧正,名曰避嫌。

  那封信真是寫得顛顛倒倒不知所云啊,卻也因此,方見得寫信人的真性情。

  梅鶴庭至今記得清楚,當他看完她寫給其他男子的信,雖無關風月,心中初次湧出一種酸酸的滋味。

  那時不肯認,還道自己無聊。

  不成想,今日會在這種情形下與柳息壤見面。

  柳息壤的表字里也有一個「生」,柳芸生。

  宣明珠常點的《牡丹亭》里有句戲詞:不在梅邊在柳邊。

  從前不屑於注目的針鼻小事,一旦認真計較起來,便成了橫戳在心上的一根梭。

  梅鶴庭薄薄然眯目,神情充斥警示的意味:「速去!閣下以為自己有資格嗎?」

  柳息壤微愣,而後揚頭笑了笑,「昭樂殿下提出休離,必然是梅君無情負了她。君負公主七年,我等公主七年,再怎麼樣也比閣下更有些資格!」

  眼下他還有些腫胖,剛又繞著護城河跑了幾里地,語氣稍微激動便不禁喘息。

  可是不怕,為了好不容易撥雲見日的長公主,柳息壤有毅力減肥。

  他不捨得讓公主殿下的追求者中多出一個直籠桶,那不是惹人笑話麼。

  梅鶴庭面對這副得意嘴臉,目光愈發凌厲危險,偏偏,無力反駁。

  姓柳的說話一針見血,句句踩中他的痛腳。

  走了一個言淮,又來一個柳息壤。他可以鎮定面對那位銳氣凌人的小世子,因為他的招式看得見摸得見,可是對著看起來毫無勝算的柳息壤,梅鶴庭心生隱慌。

  是她曾經親口說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怕一顆真心。

  金烏懸在頭頂,浩大的光芒炙得青磚與黛瓦都發燙,幽涼樹蔭與灼灼光瀑交界的明暗裡,梅鶴庭手足冰冷。突然意識到了,被消磨盡心意的人,不會留在原地等著另一人去道歉,悔過,改正。

  如今,他從長公主的獨一占有者,徹底淪為了排隊的追求者。

  不,甚至他揮霍了一次機會,連坦然站在她面前的資格都葬送。

  夙性中的遊刃有餘在眼前消失殆盡,男子心上仿佛鉤了一尾涸澤的魚,無法喘噓,只能任甩動的魚尾啪啪甩打上心尖肉,疼得人發慌。

  「她,說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小郎君……你是嗎?」

  半晌,不成聲的喉音擠出這樣的話。

  柳息壤聞言呆滯。

  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啊,當年十七歲便沉斂老成,得晉明帝親口褒讚的梅長生,會這麼沒臉沒皮。

  姜瑾直接捂上了眼。

  公子是不是被氣懵了,這種小兒爭寵的語氣怎麼回事?

  梅鶴庭自出生以來一路順遂,出身於簪纓世家,從小敏慧過人,科舉一試便中,姻緣自己臨門,都沒用他費過半點心思。

  所以,這種與人相爭的繁難一時困住了這天之驕子。他顫著指尖給自己攢底氣,抿唇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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