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疏散清寒的目光,如墨筆描摹的眉梢鬢角,無一不透出禁慾的疏凜。

  便是這份脫塵無儔的氣質,讓她念念不忘這些年,然而此時,刑芸心尖打顫兒,「我我」地吞吐數聲,一顆晶瑩的淚珠滑落下來。

  「師兄不要誤會,是那日芸兒聽聞狄夫人病了——先父去世時,刑家多得閣老照拂,故而芸兒便想著,便想著應當盡些心意去探望。許是和狄夫人講外頭的新聞解悶時,無心多言了幾句……」

  清淚似斷線的珍珠,掛在清致小巧的臉龐,成了一幅現成的梨花帶雨圖。

  「別哭!」梅鶴庭皺眉。

  當日在翠微宮外見她無由啼哭,他便心中不喜,不說禁中儀禮謹慎,只說她這副臨風落淚、對月長愁的姿態,未免有以色取憐的嫌疑。不清楚的,還當長公主如何欺負了她。

  可惜當時他心緒紛亂,又覺得刑芸至少出身名門,情性不至於歧曲至此,便未多想。

  就像當年宣明珠拿她送的賀禮說事,他還道芸兒稟性純良,不會有他意。

  梅鶴庭驀地扣緊青白的指節。

  當年事,是他誤了。

  不絕於耳的啜泣聲中,男人不耐轉身,「無心也好有意也罷,縣主今後記著,梅某家中事,一星半點,皆不容旁人左右。」

  「四個時辰,記得領足。」

  「師兄,你怎麼了?」錦衣如雪拒人千里,刑芸見他轉身,急得膝行向前拉住他的袍擺。

  頹然跌在地上的少女帶著哭腔:「從前師兄何等的心志凌雲,是不是長公主殿下強行留你在身邊這些年,師兄滿腔失意,圭角盡皆消磨了?便是芸兒求的狄大人幫你一幫又如何,師兄乃當世俊彥,芸兒不忍心看著明珠暗投!」

  背對她的梅鶴庭目光漸漸陰翳。

  自己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昔日當作妹妹看待的姑娘,不知不覺變得如此陌生。

  聽她滿嘴裡說的話,何其荒謬。

  「詆毀宗室公主,按律,流徒嶺南;鼓動朝廷大臣,置喙政事,罪加一等。」

  雪白的衣袖從那隻手中振然扯出,梅鶴庭背對刑芸一字字道:「從今往後,你這張臉,莫出現在長公主面前惹她厭煩。縣主記牢了,避好了,但凡有違——梅某親自送你下獄。」

  「師兄……」刑芸眼淚被嚇得斷止,嘴唇囁嚅不敢言。

  朱漆大門在她面前訇然闔上,刑芸渾身一軟,被冷汗濕透了後背。

  她怔忡地咀嚼那段冷酷的言語,心寒,打殺也不過如此,誅心也不過如此。

  可她沒做過任何壞事,全是一心為著他的前途考慮啊。

  印象中蘊藉守禮的小師兄,為什麼會這樣狠心待她,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然怪罪到長公主頭上,心想定是那人的調唆,才將她光風霽月的梅師兄磋磨成這個樣子!

  刑芸目光清毅起來,咬牙便欲起身,準備回府尋義母幫她做主。

  未等動作,一個身穿墨綠地柿蒂宮裝的嬤嬤從階磯拐角處現身,身後跟著兩個帶刀侍衛,她兩隻死水般的眼珠落在刑芸臉上:

  「縣主想往哪兒去?」

  *

  從影壁到廳堂,不長不短一徑路,梅鶴庭走得極慢極沉。

  進到廳中,三個孩子已退下去了,上首茶座上岳氏正與長公主說著話。

  「鶴庭打小心思深重,是個據嘴的葫蘆,做十說一,在這一點上最吃世情的虧。幸得殿下青眼不棄,見你們夫婦和睦,老婦人便放心了。」

  宣明珠不知太太從何處看出的和睦,耐著性兒呷了口鳳凰單樅,但作微笑。

  梅鶴庭走近,凝視女子的雲鬢蛾眉,含愧輕喚:「明珠。」

  非但宣明珠愣了一下,連岳氏也稀奇地看著兒子。

  反應過來的梅夫人「哎喲」一聲,拿帕子掩著笑意,向長公主告聲乏,便避到廂房去,給他們小兩口讓出獨處的空兒。

  殊不知弄巧成拙,宣明珠在人前還能擺一二分笑臉,獨與梅鶴庭無話可說。

  一縷視線都未投去,她將茶盞撂在瓷托上,戛金碎玉的一聲,起身欲行。

  男子踅身攔她。

  望她垂眸,復喚一聲:「明珠。」

  宣明珠繡履微錯,漠然地撩起眼皮。

  她的閨名,往常央這人多叫一聲也是不肯的。頂多房帷之中,情動深處時,會不自抑地從他低啞的喉嚨深處溢出,熨帖在耳畔,甚至超過身體的歡愉。

  此刻再聽見,未免膩歪了。

  梅鶴庭仿佛看出她疑惑,鼻音低噥地解釋:「你既不喜我叫你殿下,今後我……」

  「提一線動一下的傀儡木偶嗎?」宣明珠終於涼哂出聲,「這樣的人,本宮要一萬不會得八千。怎麼閣下的大夢還沒醒?你我,沒有今後了。」

  梅鶴庭怔在原地,拂盪的雲帔在他眼前離去。

  經過他身側時,宣明珠輕嗤:「本宮的閨名,是誰人都配叫得麼!」

  梅鶴庭的胸腔凜寒,再欲追,兩個身披鏽紅鎖子甲的侍衛悄無聲息地現身廳門外,將他去路截住。

  二人異口同聲:「大人留步。」

  當年長公主出降,晉明帝為愛女備送的二百赤甲府衛,已經多年不曾現身。

  如今,侍衛在御,府邸的長史也代替姜瑾重掌權務。

  而他,從駙馬,變成他們口中的大人。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