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二子齊喚「母親」,躬身向宣明珠請安。

  宣明珠點了頭,額上汗水粘住流海的小姑娘已經在小榻上可憐巴巴伸出手。

  宣明珠洗了手,熟練地將小糰子抱在懷內,側坐榻邊。她輕探寶鴉的額頭,不曾發熱,這才鬆了口氣,揮退興師動眾的眾人,只留下兩個少年。

  她目光逡巡著三個機靈鬼,似笑非笑。

  「說吧,是午睡前又聽誌異故事了,還是哪位好哥哥又帶著寶鴉去爬假山了?」

  寶鴉在馨香的懷裡眨眨眼睫,乖巧不語。

  稍矮些的月白服少年徑先笑道:「論起小妹的『好哥哥』,母親曉得的,我一貫爭不過兄長。」

  「嘿!你這小書呆怎麼蔫壞呢!」青圭衫少年急了,「娘啊,天地良心!我今兒都沒見著寶鴉,是午時下學聽說寶鴉睡魘了,才過來瞧瞧的。」

  說著他對寶鴉一陣擠眉弄眼,試圖拉攏盟友替自己正名。

  宣明珠微笑。

  長子梅豫,次子梅珩,皆是宣明珠過繼到膝下的養子。

  她與梅鶴庭成婚之初三載無子,梅鶴庭嘴上不說什麼,以宣明珠當時的德性,心中無愧才有鬼了。尤其太醫明言她的體質不易成孕,宣明珠便與駙馬商量著,從梅氏本支過繼一子,即是梅豫。

  第二年,她又從皇室中過繼了一個父母亡故的郡王之子,本名宣珩的,改為梅姓,養在膝下,是一心為了讓梅家子息繁茂些。

  那幾年成玉在背地裡動輒笑她是「不下蛋的錦雞」,「只知扒別家的窩」,宣明珠得知後,好生賞了那碎嘴子幾巴掌。

  在她心底里,實則一向視梅豫和梅珩如己出,無半點芥蒂。

  梅寶鴉不負所望,在娘親懷裡扭動小屁股,扒在娘親耳朵邊說:「對的,梅大今天給我講的奇異故事可帶勁了!」

  梅豫兩眼一黑:寶鴉誤我!

  梅珩澹然微笑:妹妹睜眼說瞎話的本領越發高超了。

  「叫大哥哥。」宣明珠輕拍寶鴉的背,「不許欺負人。」

  「噢。」寶鴉慢吞吞應聲,齜起小白牙對梅豫甜甜一笑,也不見叫人。

  這孩子早慧,從小眼睛裡乾淨,早年間往往只是抱去園中逛游一圈,回來便會夢魘。

  醒來汗出了一身,亦不哭不鬧,只是格外黏人,總讓爹娘晚間陪她一起睡。

  母子間說笑了幾句,宣明珠問清情況,寶鴉此日確實沒去過花園水井假山之類的地方,上一個誌異故事,還是初八那日聽的,便命奶嬤嬤翻出祟神簿子,向園子正西方送走了花神娘娘才算完。

  宣明珠又命丫頭取來蜜醃的玫瑰滷子,拿小篆字隱青盌澥了盞糖水,一口一口餵給寶鴉。

  隨口問二子近來的課業如何,她想起了一事,好笑道:「什麼國子監課業忙,過不來請安,是老大又背不出書了吧,打量著找轍在我這懵事呢?」

  梅豫哀嘆一聲母親大人英明,不敢抖機靈,與梅珩一一作答。

  寶鴉聽得小呵欠連天,欲將娘親的精神全部霸占過來,猴著身子沒個消停:

  「阿娘阿娘,我給你講個書生和狐女的故事吧——」她猛一停頓,將頭搖成波浪鼓。

  「不不不,我從來不聽這種破故事,我最愛讀書了!子曰,君子終日之間不違仁,子不語怪力亂神,阿娘,寶鴉乖不乖?」

  梅豫和梅珩同時起身。

  宣明珠一轉頭,看見梅鶴庭站在門口。

  雖則目下不欲看見他,她也不由微愣,「你怎麼回來了?」

  他身上依舊是挺括的深緋色制繡官袍,散著淡淡白朮和皂角的氣味。

  他這人有一點好處,在外接觸了命案,回到家無論多匆忙疲憊,總會先薰淨身上才進內宅,怕過了腌臢氣給她們。

  宣明珠從前,很為這些小小不言的蘊藉而心動。

  她想著,清嘉少語,蘊秀於內,是他的品格,就需得她這樣的耐心人,像推敲璞玉似的,細細去發掘琢磨才好。

  反正朝朝暮暮時日長,東鱗西爪的無須著急,一點點收集他的小癖性、小脾氣、小美好,便覺這個人不再如表面的涼薄,擁有了獨有她知道的色授魂與。

  可惜母后去得早,沒有貼心的長輩教給她——這種精雕細琢、逐字尋句如翻書的心悅法兒,原該是男人對女人的。

  一旦反過來,由女人上趕子,男人未必領情心動不說,還可能覺得那是種無聊的困縛。

  宣明珠就是明白這一點太晚了。

  梅豫和梅珩對視一眼,眼裡皆含敬畏,向父親請安後識趣告退。

  梅寶鴉目光清亮,軟軟叫了聲,「爹爹。」

  梅鶴庭嗯一聲,多看了幾眼母女倆靜享天倫的畫面,來到榻邊,俯身用手背輕探女兒的額頭溫度。

  人順勢坐在宣明珠的身側。

  他看著她的眼睛,嗓音低澈:「之前是想回樂坊中將事宜交代清楚,就送殿下回來的。」

  是回答,又像在解釋。

  宣明珠懂了,厭翟車行得快,他沒追上。

  若在幾日前,她也許會因為梅鶴庭一改原則的體貼而欣喜。

  而今,命都快交代了,一點沒滋味的小情小趣,也只是沒滋味了。

  她面上淡淡:「這邊我陪著寶鴉便是,你去忙吧。」

  梅鶴庭眸光微暗,縈繞在鼻尖的馨香霎那似遠了,薄唇輕抿:「臣亭午後休值,無事。」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