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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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8章 送行

  俗話,一般都是有道理的。

  比如「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什麼都說了,就一定能得到寬大麼?

  關鍵要看犯罪行為是否重大。

  總不能殺人放火之後,把什麼事兒都交代了,就死不成了吧?

  抗拒從嚴,就肯定要完蛋麼?

  警方也是講證據鏈的。

  如果犯罪嫌疑人運氣好,遇到關鍵鏈條缺失,那麼咬死了不認,最後警方往往也無法形成證據閉環。

  按照「疑罪從無」的原則,說不定真得能夠逃脫打擊。

  再比如「對刑滿釋放人員的就業,要一視同仁」。

  這種話,聽聽就算了。

  如果犯了罪,蹲了監獄出來,還能享受和別人一樣的待遇,那對那些老實本分討生活的人,是不是太不公平?

  犯罪就要承擔後果。

  這才是最大的公平。

  「反正啊……就業的事兒,你們當老闆的,一定要好好想想!」曹指導員撓撓頭,「咱不說別人,大煙槍你們還記得不?」

  王輝和李家財對視一眼,點點頭。

  大煙槍,是一名獄友。

  因為入室盜竊罪被打擊。

  他偷東西賣錢,然後買毒品。

  「大煙槍在監獄裡,表現還算不錯,但是出去之後,就他那個檔案上的污點,誰能用他?誰敢用他?」曹指導員雙手一攤,「這事兒,除了怨自己,誰也怨不著!」

  「但是,其他人呢?我要求也不高,最少給他們一口飯吃,餓不死就行!」

  「要不然,他們除了重回犯罪的道路,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曹指導員嘆息一聲。

  王輝和李家財都覺得心情有些沉重。

  講真,他們倆人在刑釋人員中,算是頂尖存在了。

  一個是自己本來就有娛樂城。

  一個是麻雀變鳳凰,成為大集團的總裁。

  「王輝啊,我現在是真服氣你啊,你這經歷,就跟傳奇電影似的!」曹指導員豎起大拇指。

  在監獄裡,他可以對王輝呼來喝去,動輒批評教育。

  可現在,雙方的地位差距,肉眼可見。

  「曹指,我這也是機緣巧合。」王輝習慣性謙虛。

  「唉……再想想大煙槍,這人啊……差別太大了。」曹指導員嘆息一聲,「大煙槍又復吸了。」

  王輝搖搖頭。

  這幾乎沒有懸念。

  毒癮這個東西,一旦沾染上,極難戒掉。

  「不過,無所謂了,大煙槍得了愛滋病,身上都爛沒了,估計,就這幾天了!」曹指導員摸摸鼻子,「昨天,他社區的人打電話告訴我,說他想見我一面。告個別!」

  話說道這一步,氣氛有些低沉。

  福禍無門,惟人自召。

  選錯的路,早晚會讓你付出代價。

  獲得的東西,早就暗中標好了價格。

  誰也逃不開,躲不掉。

  忽然,曹指導員的電話響了。

  接了之後,他霍然站起:「知道了,我這就去!」

  「大煙槍過去了一次,現在醒過來了,要見我!應該是迴光返照了!」

  「走,一起去看看吧!」王輝皺著眉頭,「人都快走了,好歹送送!」

  ……

  這是王輝第一次走進一個瀕死吸毒者的家。

  也許……已經不能稱之為家。

  地上都是垃圾,連插腳的地方都沒有。

  屋裡散發這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

  一家老舊的二十寸彩電,還在工作。

  畫面閃爍不停,似乎隨時都能熄滅。

  屋子角落裡,一張單人床。

  木質床頭,破爛不堪,感覺像是從垃圾堆里淘回來的。

  兩床杯子,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一名蓬頭垢面的男子,靠著床頭。

  這就是大煙槍。

  王輝和李家財曾經的獄友。

  他和王輝曾經還發生過衝突。

  後來,上過王輝的課,變得老實不少。

  床前,還有一男一女。

  男人,雙手環抱胸前,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表情冷峻。

  女人,擼著袖子,掐著腰。

  悍婦做派。

  此刻,她大著嗓門和大煙槍說話。

  「我說老弟啊……你看看你這房子……誰敢要啊?」女人一張肥臉,肉不停顫抖。

  「你決定不治病,我這個做嫂子的很理解,但是你這房子總得安排個人來接手吧?難不成你走了之後,這房子就這麼撂著?」

  大煙槍,雙眼深陷,已經是油盡燈枯的樣子了。

  他,嘴角微微扯動。

  「哥……嫂子……這房子……我要留給……我姑娘!」

  「哈哈哈,笑話!」嫂子滿臉不忿,「你是個什麼東西?你看看你的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你姑娘現在認不認你還兩說呢!」

  「你老婆二婚都多少年了,你還琢磨這事兒呢?別做夢了!」嫂子一臉嘲諷。

  「少說兩句!」大煙槍的哥哥,踢了老婆一下。

  他,努力得擠出一滴眼淚:「兄弟啊……哥哥看到你這個樣子,也很難過啊!但是,你得在走之前,把事情都交待清楚啊。財產怎麼分,咱們家的東西,總不能最後便宜了外人吧?」

  大煙槍,努力得吸了兩口氣。

  似乎,大限即將到來。

  嚇得哥哥嫂子,又向床前湊了湊。

  「你們……滾!」大煙槍艱難道,「我……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嫂!」

  「嘁?」嫂子翻了個白眼兒,「兄弟,說句不好聽的,你吸毒吸成這個樣子,狗都嫌你!」

  「現在你眼看著就不行了,總得有個給你辦後事的人吧?我和你哥不嫌棄你,但是你得把房子給我們,不用你寫,我拿手機錄下來,你說就行!」

  說著,大煙槍的嫂子,真得掏出手機,調整好鏡頭對準他。

  「快說吧!」哥哥勸道,「你的身後事,總要我們給你辦,你閨女早就不認你了,你把房子留給她幹嘛?人家說不定還嫌棄你死在屋裡不吉利呢!除了我和你嫂子,沒人能幫你了!」

  「你們是不是過分了?」王輝在旁邊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出聲道。

  「你是誰?」嫂子放下手機,沒好氣兒得問道。

  「王……王老師!」大煙槍看了王輝一眼,咧嘴笑了。

  只是,臉色灰暗,面容枯槁。

  真的是不行了。

  「老師?他是你老師?」嫂子眨眨眼。

  「我們是他的獄友。」李家財冷哼一聲,也走了過來,「你們這當哥哥嫂子的還真是不要臉,你弟弟還沒死呢,就在這兒琢磨房子了?呸!」

  李家財為人重義氣,最看不上這種垃圾。

  「原來是獄友!」哥哥一聽,腰杆一下子就挺直了,「既然都是監獄裡出來的,你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家的事兒,你們管不著!」

  「夠了!」曹指導員冷哼一聲,「你們還有點兒人情味麼?告訴你們,這位是李家財,是天地豪情娛樂城的老總,這位是王輝,是鼎信集團的總裁,如果他們都不是好東西,那你們又算什麼?」

  嗯?

  哥哥嫂子一下懵了。

  天地豪情娛樂城是啥?

  他們不知道。

  但是鼎信集團,大名鼎鼎,他們是知道的。

  這個王老師,弟弟的獄友,是鼎信集團的總裁?

  「呵呵,你騙誰啊?你看我們像傻子麼?」嫂子冷笑不已。

  「這是我的工作證,我以我的職務做擔保!」曹指導員從兜里掏出警官證,朝哥嫂亮了出來。

  不管怎麼說,警官證的威懾力還是有的。

  一看面前站著的竟然是監獄指導員,哥嫂二人有點傻了。

  堂堂監獄管理處指導員,斷然不至於拿這種事兒開玩笑。

  也就是說,大煙槍的倆獄友,真的都是老闆。

  我去……這笑話鬧大了。

  「呵呵……這個……兩位老闆啊……您看,我弟弟這個事兒……是我們家事。」哥哥硬著頭皮開口。

  「大煙槍,你說怎麼辦?」王輝沉聲道。

  「我……不想……看見他們,讓他們……滾!」大煙槍,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話說完。

  「聽到沒?滾!」王輝冷哼道。

  「我弟弟……這馬上就……我們走了,誰管?」哥哥兀自不死心。

  「我管!」王輝道,「他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身後事,我們負責!你可以走了!」

  王輝一指大門。

  哥嫂兩人,神情變幻幾下,就轉身離開了。

  「王……老師!」大煙槍看到王輝,笑了。

  露出已經黑黑的牙齒。

  「老……老曹!」大煙槍的視線,落在曹指導員身上。

  曹指導員,神色沉重得點點頭。

  「老財,你也來看我了……」大煙槍喘息著。

  李家財的心情十分複雜:「你爛命一條,就不能再堅持堅持?」

  打眼前咧嘴一笑:「堅持……個屁!又沒錢治,我都快……爛死了!」

  大煙槍,努力扯開被子一角。

  露出了潰爛化膿的身體。

  三人,不忍心看,都轉過臉去。

  怪不得這屋子裡老是有股怪味。

  就是這個味道。

  「我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死了,也就解脫了。」

  說完一句話,大煙槍努力得喘息了幾口:「我……估計,熬不過今天了……你們……能來,我……沒遺憾了!」

  王輝暗暗嘆息一聲:「你還有什麼心愿沒了麼?」

  「王……王老師,哈……心愿太多了,不了了。」大煙槍道,「還是有……兩個。」

  「我死了之後……幫我找塊風水好的地,把骨灰……埋了吧!」大煙槍眼巴巴得看著三人。

  生死間有大恐怖。

  誰能不怕呢?

  看到大煙槍這副看破的樣子,王輝等人心裡,不是個滋味。

  這一輩子,活成這樣,也是失敗透頂。

  可是,他們對大煙槍,也恨不起來。

  更多的是,物傷其類。

  同樣都是刑釋人員,大煙槍算是自己走了絕路。

  王輝呢?

  如果走錯一步,說不定還不如大煙槍。

  「你放心吧,你的後事,我幫你辦!」王輝語氣低沉,「你喊我一句老師,我就送你到底!」

  「還有……幫我跟我姑娘……說一聲,我這個爹……對……不起他!」大煙槍乾枯的眼角,流下兩滴淚水。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只是,人生無法重來。

  「放心,我一定帶到!」王輝點點頭。

  從哥嫂的話里判斷,大煙槍的老婆應該是帶著女兒改嫁了。

  不過,王輝只要想,總歸能找到。

  「謝謝哈,我也沒什麼能報答你的!想磕頭也沒勁兒,下輩子……再報答吧!」大煙槍嘴巴一咧,笑比哭更難看。

  「來……幫我……打一針!」大煙槍努力得指了指床頭櫃旁的針管。

  裡面是什麼,不言而喻。

  只不過,現在無人去追究這些。

  曹指導員,張了張嘴。

  欲言又止。

  作為一名警察,對於這種行為,肯定非常痛恨厭惡。

  但是……這一針,對大煙槍來說,是人生最後一針。

  或許,直接就會要了他的命。

  何必呢?

  不管了!

  曹指導員搖搖頭,嘆息一聲。

  轉身走了出去。

  在門口,將門虛掩。

  很明顯,他不想目睹大煙槍最後的時刻。

  大煙槍是自己放棄治療。

  「老財,你也出去吧,有……王老師幫我,就夠了!」大煙槍道,「如果有……下輩子,老子,肯定……掄圓了活,再也不這麼憋屈了!」

  李家財眼圈一紅,抽了抽鼻子,轉過身,出了門。

  他也不忍心看到這一幕。

  目送熟人離世,實在不是一個好體驗。

  「王老師……不用你……我自己來……」大煙槍,單手拿起針管,「我這東西,髒,都是愛滋病毒,怎麼可能讓你碰呢?」

  「髒了你的手!」

  「我就是,讓你給我做個見證吧!在監獄裡,我真想多跟你……學點兒東西啊!可惜……我這塊糊不上牆的……爛泥!」

  大煙槍自嘲一笑。

  針管,刺入他早已經乾癟的靜脈。

  然後,他拔出針。

  雙眼無神得望著天花板。

  愛滋病毒?

  聽到這個詞,王輝的眼神,慢慢轉厲。

  「大煙槍,我能求你個事兒麼?」王輝忽然道,「我想要你的一樣東西!」

  「是啥?」

  王輝輕聲說了一句話。

  大煙槍眉頭一挑,然後釋然一笑:「能幫助王老師……是……我的……造化!來吧!」

  ……

  王輝,直起腰。

  床上的大煙槍,張著嘴,依然望著天花板。

  胸口,已經沒有了起伏。

  眼中,消失了神采。

  這位癮君子的人生,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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