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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這樣,他也不至於死於亂箭之中。

  阿渡同我一樣傻氣。

  我慢慢地比劃出一句話,我問她:“你是不是喜歡他?”

  阿渡沒有回答我,她的眼睛裡有一層淡淡的水霧,她轉過臉看著窗外的荷花,不一會兒就轉回臉來,重新對著我笑。

  我明明知道她哭了。

  這丫頭同我一樣,連哭起來都是笑著對人。

  從阿渡那裡,我知道了許多事,比如第一次李承鄞遇刺,阿渡出去追刺客,被刺客重傷。我一直以為那真的是皇后派出來的人,可是最後阿渡卻發現不是。

  “是殿下的人。”阿渡在紙上寫,“孫二為首。”

  我被這個名字徹底地震到了。孫二?如果孫二是李承鄞的人,那麼皇后是冤枉的?根本不是她派人來行刺李承鄞,而是李承鄞自己的苦ròu計?在鳴玉坊的時候,又是孫二帶著人去潑墨鬧事,將我和李承鄞引開,這中間的yīn謀,全與李承鄞脫不了gān系?

  他到底做了什麼?李承鄞他,到底做了些什麼……

  阿渡一筆一划在紙上寫著,斷續地告訴我:當日她在鳴玉坊外覺得qíng形不對,就尾隨孫二而去,想查看個究竟,不想被孫二發現,孫二手下的人武功都非常高,她寡不敵眾,最後那些人卻沒有殺她,只是將她關在一個十分隱秘的地方。幸好幾天後顧劍將她救了出去,並且帶她去破廟見我。她質問顧劍為什麼將我藏在破廟裡,才知道顧劍原來和孫二都是受李承鄞指使。而原本李承鄞讓顧劍去挾制陛下,是想讓陛下誤以為有人阻撓他追查陳家舊案。誰知我會衝出來自願換做人質,所以顧劍才會將計就計帶走我。

  我已經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我只覺得每每想到,都像是三九隆冬,心底一陣陣地發寒。李承鄞現在於我,完全是一個陌生的人,一個可怕的陌生人,我永遠也想不出他還能做出什麼事來。三年前他做過的一切那樣可怕,三年後他更加可怕。他設下圈套殺顧劍,是不是想殺人滅口?顧劍明明是他的表親,替他做了那麼多見不得光的事qíng。李承鄞連阿渡都不顧惜,是不是永遠也不想讓我知道一些事qíng。

  我覺得心裡徹底地冷了,他到底在做什麼?我第一次覺得,這世上的人心這樣可怕,這東宮這樣的可怕,李承鄞這樣的可怕。

  可怕到我不寒而慄。

  我和阿渡仍舊被半軟禁著,現在我也無所謂了。在這寂寞的東宮裡,只有我和她相依為命。

  月娘來看過我幾次,我對她說:“你一個人在宮裡要小心。”

  帝王的qíng愛,如何能夠長久。皇帝將她納入宮中,只是借著她的名頭替陳家翻案,宮裡的美人那樣多,是非只怕比東宮還要多。高貴妃急病而卒,私下裡傳說她是因為失勢,所以吞金自盡。宮裡的事qíng,東宮裡總是傳得很快。

  我知道月娘的處境很微妙,皇帝雖然表面上對她仍舊寵愛,但是她畢竟出身勾欄,現在朝中新的勢力重新形成,陛下又納了新的妃子。大臣們勸說他冊立一位新皇后,但陛下似乎仍沒拿定主意。

  如果有了皇后,不知道月娘會不會被新皇后忌妒。永娘對我說過前朝蘭妃的事,她是因為出身不好,所以被皇后陷害而死的。我實在不想讓月娘落到那樣的下場。

  月娘嫣然一笑:“放心吧,我應付得來。”

  她彈了一首曲子給我聽。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月娘的聲音真好聽啊,像是柔軟的霧,又像是荷葉上滾動的清露,更像是一陣風,chuī過了高高的宮牆,chuī過了鞦韆架,chuī過了碧藍的天,chuī過了潔白的雲

  ……那碧藍的天上有小鳥,它一直飛,一直飛,往西飛,飛回到西涼去,雖然西涼沒有這樣美的蓮塘,亦沒有採蓮的美人,可是西涼是我的家。

  我想起從前在鳴玉坊的日子,那個時候我多麼快活,無憂無慮,縱qíng歡歌。

  我嘆息:“不知道下次聽你唱曲,又是何時了。”

  月娘說道:“我再來看你便是了。”

  我沒有說話,我已經決心回西涼去了。

  阿渡的傷好了,我們兩個可以一起走了。

  李承鄞命裴照選了好些人跟隨在我左右,名義上是為了保護我,其實是看守罷了,那些人看守得十分嚴密,如果我同阿渡硬闖出去,我想還是不成的。所以只能見機行事。

  七月初七的乞巧節,對宮中來說是個熱鬧的大日子。因為陛下的萬壽節也正巧是這一天,所以從大半個月前,宮中就張燈結彩,布置苑林,添置新舟。這天的賜宴是在南苑池的瓊山島上,島上有花萼樓與千綠亭,都是近水臨風、消暑的好地方。

  李承鄞一早就入宮去了,我比他稍晚一些。萬壽節陛下照例要賜宴群臣,所以承德殿中亦有大宴。而後宮中的宴樂,則是由陛下新冊的賢妃主持的,安排得極是妥當。我從甘露殿後登舟,在船上聽到水邊隱隱傳來的樂聲,那些是被賢妃安排在池畔樹yīn下的樂班,奏著絲竹。借著水音傳來,飄渺如同仙樂。

  正式的宴會是從huáng昏時分開始的,南苑池中種滿了千葉白蓮,這些蓮花花瓣潔白,千層重疊,就是沒有香氣。賢妃命人在水中放置了荷燈,荷燈之中更置有香餅,以銅板隔置在燭上,待燭光烘焚之後香氣濃烈,遠遠被水風送來,連後宮女眷身上的薰香都要被比下去了。臨水的閣子上是樂部新排的凌波舞,身著碧綠長裙的舞姬仿佛蓮葉仙子一般,凌波而舞。閣中的燈燭映在閣下的水面波光,流光瀲灩,輝映閃耀得如同碎星一般。

  陛下對這樣的安排十分滿意,他誇獎賢妃心思靈巧。尤其是荷燈置香,賢妃笑吟吟道:“這哪裡是臣妾想出來的,乃是臣妾素日常說,蓮花之美,憾於無香。臣妾身邊的女官阿滿,素來靈巧,終於想出法子,命人制出這荷香燈來,能得陛下誇獎,實屬阿滿之幸,臣妾這便命她來謝恩吧。”

  那個叫阿滿的女官,不過十六七歲,姍姍而出,對著陛下婷婷施一禮,待抬起頭來,好多人都似乎吸了口氣似的,這阿滿長得竟然比月娘還要好看。所有人都覺得她清麗無比,好似一朵白蓮花一般。陛下似乎也被她的美貌驚到了,怔了一怔,然後命人賞了她一對玉瓶,還有一匣瀋水香。我還以為陛下又會將她封作妃子,誰知陛下突然對李承鄞說道:“鄞兒,你覺得此女如何?”

  李承鄞本來坐在我的對面,他大約是累了,一直沒怎麼說話。現在聽到皇帝忽然問他,他方才瞧了那阿滿一眼,淡淡地道:“是個美人。”

  陛下道:“你身邊乏人侍候,不如叫阿滿去東宮,我再命掖庭另選人給賢妃充任女官。”

  李承鄞說道:“兒臣身邊不缺人侍候,謝父皇好意。”

  我忍不住動了動,陛下問:“太子妃有什麼話說?”

  我說道:“父皇,殿下臉皮薄,不好意思要。阿滿長得這麼漂亮,他不要我可要了,請求陛下將阿滿賞賜給我吧。”

  陛下哈哈一笑,便答允了。

  我知道李承鄞瞪了我一眼,我可不理睬他。賢妃似乎甚是高興,立時便命阿滿去到我案邊侍候。半夜宴樂結束之後,出宮之時,她又特意命人備了馬車相送阿滿,隨在我的車後。

  宮中賜宴是件極累人的事,尤其頂著一頭沉重的釵鈿。車行得搖搖晃晃,幾乎要把我的脖子都搖折了,我將沉重的釵鈿取下來,慢慢地吁了口氣,但願這樣的日子,今後再也不會有了。

  最後車子停下來,車帷被揭開,外頭小huáng門手提著燈籠,放了凳子讓我下車。我剛剛一欠身,突然李承鄞下了馬,氣沖沖地走過來,一腳就把凳子踢翻了。嚇得那些小huáng門全都退開去,跪得遠遠的。

  “你gān什麼?”我不由得問。

  結果他胳膊一伸,就像老鷹抓小jī一般,將我從車裡抓出來了。

  阿渡上前要來救我,裴照悄無聲息地伸手攔住她。李承鄞將我扛在肩上,我破口大罵,然後看到阿渡跟裴照打起來了,裴照的身手那麼好,阿渡一時沖不過來。我大罵李承鄞,亂踢亂咬,使勁掐他的腰,把他腰帶上嵌的一塊白玉都摳下來了,他卻自顧自一路往前走,將我一直扛進了麗正殿裡。

  “砰!”

  我的腦袋撞在了瓷枕上,好疼啊!李承鄞簡直像扔米袋子似的,就把我往chuáng上一扔。我馬上爬起來,他一伸胳膊又把我推倒了。隔了好幾個月沒打架,果然手腳遲鈍了不少。我們兩個只差沒把大殿都給拆了,內侍曾經在門口探頭探腦,結果李承鄞朝他扔了個花瓶,“砰”地差點砸在他身上,那內侍嚇得連忙縮了回去,還隨手帶上了門。這一場架打得我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到最後我終於累癱在那兒了,一動也不想動。我不再掙扎,李承鄞就溫存了許多。

  李承鄞還是從後面抱著我,他似乎喜歡這樣抱人,可是我枕著他的胳膊,總覺得硌人。

  其實他可能也累極了,他的鼻息噴在我的脖子裡,痒痒的,他喃喃地說著什麼話,大抵是哄騙我的甜言蜜語。

  我沒有吭聲。

  過了好久他都沒有說話,我慢慢地回頭看,他竟然歪著頭睡著了。

  我伸手按在他的眼皮上,他睡得很沉,一動不動。

  我小心地爬起來,先把襦裙穿好,然後打開窗子。阿渡悄無聲息地進來,遞給我一把剪刀。

  我坐在燈下,開始仔細地剪著自己的指甲。

  小心翼翼地不讓指甲里的白色粉末被自己的呼吸chuī出來。

  這種大食來的迷魂藥粉果然厲害,我不過抓破了李承鄞胳膊上的一點兒皮膚,現在他就睡得這樣沉。

  剪完指甲我又洗了手,確認那些迷藥一點兒也不剩了,才重新換上夜行衣。

  阿渡將刀遞給我,我看著熟睡著的李承鄞,只要一刀,只要輕輕地在他頸中一刀,所有的仇恨,都會煙消雲散。

  他睡得並不安穩,雖然有迷藥的效力,可是他眉頭微皺,眼皮微動,似乎正做著什麼夢。我輕輕地將冰涼的刀鋒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毫無知覺,只要我手上微微用力,便可以切開他的喉管。

  他的嘴角微動,似乎夢裡十分痛苦,我慢慢地一點一點用著力,血絲從刀刃間微微滲出來,已經割破他薄薄的皮膚,只要再往下一分……他在夢裡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痛楚,臉上的肌ròu開始扭曲,手指微動,像是要抓住什麼。他似乎在大吼大叫,可是其實發出的聲音極其輕微,輕得我幾乎聽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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