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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微笑:“四年,大學最後一年暑假曾經回來過。”

  四年前他創建公司,從此鵬程萬里。

  真是叫人不能不臣服於天份,旁人面對她總是驚嘆:“芷珊,你真是能gān。”她的優秀曾給別人很大的壓力,可是今天她終於也感知了壓力。

  他忽然道:“謝謝你,今早犧牲睡眠趕來。”

  她自認舉動絲毫沒有露出馬腳,眼底不由掠過一絲意外,他含笑道:“你目前主管美國市場,自然需要晨昏顛倒,今日早上想必是犧牲睡眠趕來。”

  心細如髮,難得是體恤下屬,沒有認為發薪水給人,就必須出生入死再所不惜。

  她答:“趙先生客氣。”

  電梯已經到了B1,何耀成問:“承軒,是不是就回酒店去?”

  只聽趙承軒答:“不,還是先去醫院。”

  芷珊無意聽老闆私事,找到自己那部小小的日本車,速速上車離去。轉過車道,看到趙承軒上了一部黑色的商務車,旋即駛離車庫,匯入街上滔滔的車燈之河。

  車子行駛得極為平穩,趙承軒闔上眼睛,徹夜飛行之後,他只休息了幾個鐘頭,便立刻開始工作。大戰在即,他其實並不緊張,可是體力上的透支終於令他疲倦下來。雖然閉目養神,腦海中時時浮現的還是東瞿。

  事前已經作足了相關準備,關於東瞿的一切都在他的研究範疇,《孫子兵法》:“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令他感興趣的不僅是東瞿,還有易志維。這個人在商業上的表現幾乎完美的無可挑剔,同時,亦冷靜得無可挑剔。歷次收購戰中不乏有千鈞一髮的時刻,他總是能立時權衡取捨,數次力挽狂瀾。無疑,他會是個極具挑戰xing的對手。

  他睜開雙眼,隨手打開筆記本電腦,關於易志維私人資料很全面,包括他前妻的照片,與關係固定的女友。

  易志維直至三十七歲時才結婚,對方是著名建築師歐凡琨之女歐雅文,未到兩年即又離婚,原因不詳。這段短暫的婚姻沒有孩子,四十二歲左右他認識現任女友,兩人維持關係長達十餘年,卻一直沒有再結婚。所以他將唯一的弟弟易傳東視作繼承人,悉心培養。近年來他由於陣發xing心動過速頻繁發作,於是逐漸向易傳東移jiāo東瞿大權,但毫無疑問,他仍舊是東瞿的靈魂人物。

  他仔細凝視屏幕上易志維的近照,拍攝極佳的黑白半身照,目光炯炯,仿佛能夠透過屏幕直視人心,他兩鬢已然微灰,但那蒼白是糙芒上微染的霜意,襯出眉心間深深的溝壑,不怒自威,沉靜莫測。

  這樣一個人,縱橫半生所向無敵,幾乎沒有過失敗,自己如若能夠擊敗他,必然會給他致命一擊,從此萬劫不復。

  不知為何,右眼瞼突然跳起來,抑或是睡眠不足?

  他很少有這種不安的感覺。

  幸好行動電話響起來,令他分神不再多想:“大姐,我馬上就到醫院了。”

  “這樣晚了,何必還趕過來,你一定也累了,還是回酒店休息吧。”

  他答:“不要緊,我已經快到了。”

  到醫院時已經快九點鐘,這間私立醫院並沒有太多間病房,但環境雅致。窗外高大的鳳凰木開著大朵大朵的紅花,夜色中濃稠似墨。紅到了極處原來反倒是這種顏色。風chuī過,幢幢的葉影倒映在病房雪白的牆上,仿佛拿極細的工筆描上去,一尾尾碧金的羽。滿牆這樣的羽毛輕輕搖著,整間屋子似有颯颯的風聲。房間裡開著一盞淡藍色的燈,大姐半倚在chuáng頭,電視機光線明滅,她的臉於是也忽明忽暗。她近來一直病著,形容略顯憔悴,但在他眼裡,總覺得大姐一直容顏姣好如初,這麼些年來,仿佛年華不曾老去。明明知道她眼角又添了細紋,可是總覺得大姐是不會老的。她仿佛一棵鳳凰木,倔qiáng而遺世的佇立於歲月的長道,任憑光yīn如水,洗去鉛華。

  她已經抬頭看到他,只是心疼:“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今天又在會議室呆了一整天,不回酒店休息,又跑來做什麼?我又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毛病。”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自幼是大姐一手帶大,大姐又一直沒有結婚,所以長姐如母。他笑著說:“不來看看大姐,總覺得有點惦記。”

  她留意到他手中的外賣飯盒:“你帶了什麼來?”

  “蚵仔面線,大姐老是說在美國吃不到,所以特意買了。”

  難登大雅之堂的夜攤小吃,但兒時的記憶確實難忘,所以她在國外總是惦記。她笑出聲來:“穿幾萬塊的西服去買面線,只有你這孩子做得出來。”心中柔柔一動,仿佛他還是個小孩子,伸手替他拔開凌亂的額發,拂過他年輕光潔的額頭:“叫司機買不就得了,還自己跑去。”

  他笑:“錢財身外物,衣服更是,司機不曉得地方,買來不一定正宗。”打開飯盒來極香,面線紅色,蚵仔拖過太白粉,嫩滑鮮香,連上面撒的細碎蔥花都似翡翠碧屑,她禁不住他聳恿,嘗了半碗:“真是香。”

  他仔細端詳大姐,說:“大姐今天神色還好。”

  她忍不住微笑:“一看到你,我jīng神就好了。”

  電視裡正播放財經新聞,富升正預備發行新股,資管董事經理趙筠美主持新聞發布會。他見大姐凝神注目屏幕上神采飛揚的女子,便笑道:“三姐真是威風凜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大姐淡淡一笑:“要做就做到只在萬人之上,人皆在我之下,方才是不敗之地。”

  他沉默不語。

  大姐見他默不作聲,於是說:“這次回來,別只惦記著公事。台北的漂亮女孩子很多,留意挑一個好的對象。”

  他窘迫的微笑:“我太忙了,哪裡有時間。”

  “人家從國中就開始談戀愛,你大學畢業都這麼多年,還是連女朋友都沒有一個。”

  他故意嘆氣:“她們都看不上我。”

  “我們承軒這麼帥,人又很有本事,她們早就爭得打破頭。”

  “可是最後勝出者,久久不見她撲上來,難道這麼久還未分出輸贏?”

  她終於被他逗笑了:“油嘴滑舌,又不見你哄女孩子。”

  “大姐,我這次回來,打算對東瞿動手。”

  她瞬時安靜下來,有夜風自窗外溫柔的掠過,遠處恍惚傳來嬰兒的哭泣聲,或許是樓下的產科病房?那嬰兒哭得聲嘶力竭,直覺得一顆心全揪起來。是哪裡的孩子在哭?她定了定神,又沒有聽到,於是問:“有把握嗎?”

  “我研究過易志維接掌東瞿後所作的每一項重要決策,他是勁敵。”

  “那何必輕舉妄動?我不是告誡過你,要麼不出手,一旦出手,就必然置對方於死地。”

  他沉默許久,方才說:“我原也想多等兩年,等多些把握再動手,但我看過他最新的健康報告,只怕來不及了。”

  她微微打了個寒噤,腦中一片麻木,仿佛要想上許久,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她從來沒有想過他的健康問題,哪怕幾年前就明知他已經被證實患上遺傳xing心臟病,但在記憶里,他總是舊時的樣子,偌大的東瞿,在他的掌控間永遠井井有條。

  他不會老,不會病,更不會死。

  茫然間仿佛有一絲惶恐。

  她只是怕,怕來不及。如同承軒擔心的一樣,怕來不及與他一決高下。

  承軒替她理好搭在膝上的毛毯,聲音很輕:“大姐,你不要擔心,我能做到。”

  第3章

  她思考片刻,終於說:“既然已經決定動手,就約簡子俊出來吃飯吧。”

  他答:“他要價會很高,我們不一定非要他援手。”

  “因為他更明白的知道,如何可以對易志維一擊致命。他會漫天要價,我們也可以落地還錢。只要代價合理,何樂不為?”

  和簡子俊約在球場俱樂部,趙承軒特意早起,趕到高爾夫球場去。露台上設置有餐檯,客人很少,他抬腕看表,簡子俊遲到了。

  露台正對著球場,驟然看到大片柔和起伏的綠色,不由令人心曠神怡。每一片柔軟鮮嫩的糙葉尖上,還閃爍著露水的清涼。球童們穿著白色的制服,亦步亦趨的隨著客人,仿佛一尾尾潔白的鴿子,稀疏的四散在綠色的糙坡間。

  因為到球場來,所以也換了球衣,但並沒有想下場一試的念頭,他其實並不熱衷這項運動,倒是大姐的球打得極好。公司開始運作後,他們境況漸好,在美國他常常陪她打球,其實這運動很適合大姐,山青水秀,空氣清新,運動節奏又不是很急迫。有時他與客戶也會約在高爾夫會所,但那都是中規中矩的商業約會。真正閒下來放鬆時他愛去南太平洋,潛水或者風帆,他都是一流的好手。只是大姐並不甚喜歡他玩這些——有次他獨自在GreatBarrierReef的一座小島度假,潛水時他的氧氣在海底出了問題,差一點沒命,所以嚇倒了大姐,她從此心有餘悸。

  曲線綿緩的果嶺下突然響起嘈雜喧嚷聲,打破清晨寧靜的空氣,幾名球童聚攏在不遠處,不知出了什麼事qíng,球童滿頭大汗,沖露台嚷:“快來幫忙,有客人暈倒。”他其實是招呼露台上的同事,不知為何,承軒卻不由自主站起來,下去球場看個究竟。

  因為經常做戶外冒險,所以他急救經驗豐富。一見眾人圍攏,他立刻道:“都散開,讓他呼吸新鮮空氣。”那人已經陷入半昏迷的狀態,他伸手解開那人的頸扣,按在動脈脈搏上。

  是心臟病。他直覺的判斷,立刻做心肺復甦,用力按壓,一邊頭也不抬的吩咐:“打急救電話。”

  有球童飛奔去了,俱樂部的保健醫生業已趕到,接替他替病人做心肺復甦,急匆匆的低吼:“快找藥,易先生一定隨身帶著藥。”

  易先生?

  他忽然一怔。

  這才認出來,是易志維,竟然是易志維。

  他毫無知覺的陷在綿軟糙中,雙目微閉,臉色白得沒有半分血色。無數糙尖襯在他臉側,細細如嫩綠絲絨,露水濡濕他微灰的雙鬢,那眉目卻沒有半分走樣。雖然不曾真正見過他,其實這張臉他再熟悉不過,新聞報導,雜誌照片,報刊頭條,絕不會認錯。

  他幾乎只怔了一秒鐘,手已經摸到易志維衣袋中的硬物,取出來一看,果然是藥瓶。

  不等他反應過來,醫生已經一把將藥瓶奪過去,倒出藥丸塞入易志維口中,讓他壓在舌底。易家的司機業已經趕到,急得滿頭大汗,幫忙醫生墊高易志維的頭,又拿行動電話連撥了好幾通電話,似是打給易志維的醫生和東瞿有關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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