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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像是被什麼利器扎到一般,臉色頓時變了,變得煞白煞白,我不知道他會說什麼,可是……他幾乎是立刻回身,低頭在車子裡尋找什麼,一邊找,一邊對我說:“多給你十萬,你去把孩子打掉。”

  我從後視鏡里看到自己,頭髮蓬鬆臉色蒼白,衣服皺皺巴巴,就像路邊的瘋乞丐一樣。今天晚上我豁出去自尊,就像乞丐一樣乞求他,可是卻連最後一絲希望都被他打破。

  他從車裡頭找到了支票簿,掏出筆來往上頭填數字:“十萬元錢手術費,五萬元營養費,一共給你十五萬,找家好點的醫院。”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小小的,像辯解一樣:“我不是問你要錢。”

  我只是乞求他能夠留下來,可是他連頭都沒抬:“除了錢,也沒什麼別的給你了。”

  這個時候,我是真的徹徹底底死心了,我吞了吞口水,把嗓子眼裡的腥甜壓下去,我問他:“你是不是真的沒有愛過我?”

  他沒有吭聲。

  我說:“你抬起頭來看我,對著我的眼睛說,你說了我就放你走。”

  他把支票簿扔在副駕上,沖我大聲說:“鄒七巧,你別幼稚了好不好,都說了不合適,你怎麼就這麼膩膩歪歪,好說好散不行嗎?拿了我的錢,快滾!”

  我很固執地問:“你是不是真的沒有愛過我?”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沒有。”

  我的眼淚唰唰地掉下來,他很快伸出手,我把車鑰匙放在他手裡,他往我手裡又塞了一張支票,我哭著把支票扔掉,他也沒多看一眼,就發動車子走掉了。

  我蹲在糙地上一直哭一直哭,那麼多的蚊子圍著我嗡嗡地轉,我哭得都快要閉過氣,但蘇悅生是真的走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許是幾十分鐘,也許是幾個鐘頭,因為我的腿上被蚊子咬了密密匝匝的紅腫包塊。我蹲在那裡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有車燈的亮光轉過來,雪白刺眼,我才發現天早就已經黑透了。

  車燈在我身邊不遠處停下來,我還蹲在那裡一動不動,我知道蘇悅生不會再回來,也許是鄰居,也許是其他人,可是這世界已經和我沒有關係,我擁有的那個世界已經分崩離析。

  過了一會兒有人打開車門走下來,我想還是鄰居回來了吧,有時候進進出出,他們也認識我,偶爾跟我打招呼。有人知道蘇悅生姓蘇,所以也會叫我蘇太太。那時候聽著是甜蜜,現在覺得就是赤luǒluǒ的諷刺,但我懶得去想怎麼應付,或者我就應該收拾東西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

  那個人一直走到我身邊才停住,他也蹲了下來,過了一會兒,遞給我一條手絹。我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原來是程子良。

  他說:“七巧,別傻了。”

  我吸了吸鼻子,問:“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他說:“有什麼笑話可看的。”

  是啊,我也不覺得這是一個笑話,但事實就是這樣可笑。我還以為我和蘇悅生會恩恩愛愛白頭到老,但是就是一天,短短一天,就變成了這樣。

  他說:“你怎麼連鞋都沒穿?”

  我這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當時出來得太急,我赤著腳就跑出來了,但就是這樣,蘇悅生也沒有理我,他仍舊不顧而去。

  他說:“走吧,我陪你進去穿鞋。”

  我其實已經不太能想事qíng,他讓我進屋我就站起來進屋去,我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哭得沒有了,腿也發軟,站不住的樣子。我進屋子找到自己的鞋,胡亂收拾了一下,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因為大部分東西都是蘇悅生給我買的。我只拿了自己的包,就對程子良說:“走吧。”

  他沒問我去哪兒,而是主動問:“要不要幫你訂個酒店?”

  我搖了搖頭,說:“我回寢室。”停了一停我又說,“我手頭沒現金,麻煩你送我。”

  程子良把我送到了學校門外,我下車朝校門走去,他叫住我,似乎yù言又止的樣子,最後他說:“有事給我打電話。”

  我搖了搖頭,我不會再給他或者蘇悅生打電話,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一場笑話。我自己這麼可笑,何必還要繼續可笑下去。

  我在寢室睡了兩天,最後是我媽找到學校里來,她的眼皮也腫的老高,眼圈發青,跟我一樣沒睡好,她也沒說什麼別的話,只說:“回家。”

  我的拗脾氣上來了,我說:“你就當我死了,我不回去。”

  我媽也來了氣,她大聲說:“你還嫌不夠丟人啊?你今天要是真死了,我半個字也不說……”沒等她說完,我打開紗窗就爬上窗台,我媽尖叫了一聲,我一條腿都已經跨出去了,她死活拖住了我,我的手腕都被她捏青了,才被她從窗台上拖下來。我媽哭了:“我把你養到這麼大,你不看看媽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哪個男人值得你不活了。”

  我以前也沒想過,會為一段感qíng尋死覓活。跟程子良分手的時候只是難過,跟蘇悅生分手卻像是一場噩夢,就像是被摘去了心肝,整個人都像行屍走ròu,我都不知道自己會這樣,而且清清楚楚地知道,不會再好了,我以後不會像愛他一樣再愛別人,他的離去把我的一切都帶走了。

  我媽抱著我還在那裡哭,我卻覺得厭倦,我說:“別哭了,我跟你回去。”

  我媽似乎都被我嚇著了,她一邊抹眼淚一邊替我收拾東西,不過是一些換洗衣物,我媽胡亂替我塞進大包里,她說:“我已經跟你們班主任請了假,說你病了休息一段時間。”

  她收著收著,突然從衣服底下翻出醫院那份報告,我看到她愣了一下,我心裡都豁出去了,等著她再打我。但我媽愣了很久,最後卻什麼都沒說,只是把那份報告折起來塞進包里。

  下樓的時候我媽一直牽著我的手,好像我是幼兒園的孩子似的,她把我一直拉到車上,給我系好安全帶,系安全帶的時候,媽媽的眼淚滴在我的手上。我說:“有什麼好哭的,我又沒有怎麼樣。”

  我媽並沒有再說話,可是我自己心裡明白,我實在是難受。也許正因為知道我難受,我媽在路上都沒有說話。一直到回到家,我媽才說,你休息一段時間吧,回頭媽媽給你找家好點的醫院。我說:“這孩子我要生下來。”

  我媽半晌說不出來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你這麼年輕,將來要走的路還長……”

  我說:“這孩子我要生下來,蘇悅生不要,我要。”

  我媽終於忍不住了,她說:“乖女,你別糊塗了!你看媽把你養這麼大,多不容易,你怎麼還能走媽媽的老路。”

  我說:“你放心吧,我才不會跟你一樣。”

  我媽大約覺得我平靜得可怕,怕我再做出過激的舉動,所以忍住了沒再多說什麼,她只是勸我:“你休息兩天,想明白了再說。”

  是啊我太累了,這幾天夜裡其實我都沒怎麼睡著,最後蘇悅生絕qíng的樣子像放電影似的一遍一遍在我腦海中閃回。他說“沒有”兩個字的時候,我渾身發抖,像是有刀子在割我的ròu。我只要一想起來,心裡就像空了一個大dòng,那裡面汩汩地流著血,最可怕的是,我還沒辦法停下來。

  他說只是玩玩罷了,我卻到此時此刻,仍舊絕望般愛著他。

  我倦得連眼皮都抬不起來,可是睡不著。躺在chuáng上我就會想起蘇悅生,一想起他眼淚就會不知不覺流出來。就像有人在我眼睛裡放了冰,又酸又痛。真是沒出息啊,我喃喃地勸著自己,有什麼事明天再想吧,明天會好起來。

  可是其實我是知道的,明天不會好,明天甚至會更糟糕,因為蘇悅生離開我的時間,越來越久,越來越長,但他的樣子卻還是那麼清晰,我永遠沒有辦法忘掉他。

  我在家裡休息了一個禮拜,說是休息,可是每天吃不下,睡不著,每天半夜醒來,枕頭總是濕的,我只好爬起來坐在客廳里,一杯接一杯地喝水,可是早孕反應越來越嚴重,我吃什麼吐什麼,連喝水都吐。

  我媽十分焦慮,我的態度卻越來越堅定,我堅決不肯去醫院,我媽哭了幾次,又勸了幾次,最後終於被我說服了,其實,她只是被迫妥協,因為我雖然jīng神恍惚,卻陷在某種狂熱中,我媽一定覺得我是瘋了,可是只要我不再尋死,她會答應我的一切要求的。

  她說:“你真的想好了,媽就替你辦休學手續,送你到國外去生,這樣誰也不知道。”

  我說:“知道了又怎麼樣,反正這孩子是我一個人的。”

  我媽不再說那些關於將來的話,因為她知道我聽不進去。她開始替我辦出國的手續,我心qíng也略微好了一些。

  當家裡沒有事的時候,我也常常想將來會怎麼樣,我嘴上說不在乎,心裡卻像油煎似的。以前看小說看電視,總覺得裡面的女人太蠢,不就是一段感qíng,拿得起放得下。可等到自己親身經歷才知道,真正的感qíng是拿不起更放不下的。

  懷孕50天的時候我自己去醫院做了一次檢查,各項指標都挺正常,醫生還在B超屏幕上指給我看小小的胚胎。我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我不知道媽媽當年知道我的存在是什麼樣一種心qíng,她說她在河邊走來走去,連跳河的心都有了。那畢竟是二十年前,現在二十年過去了,我卻又走了她的老路。

  在回家的路上我接到急救醫院的電話,我媽替我拿護照,結果剛從出入境管理處出來,就被一輛車給撞了。路人把她送進醫院,急救醫生在她手機里翻到我的聯絡方式,因為上頭存的名字是寶貝女兒。

  我媽總是這麼ròu麻,其實我和她相依為命,她再沒有別人,就只有我一個。我是她真正的心肝寶貝,但我從來不聽話,老是做惹她生氣的事qíng。而且接到醫院的電話我都不相信,還以為是新聞里講過的詐騙。

  醫院給我打了兩次電話,後來是jiāo警給我打,我將信將疑,跑到醫院去,我媽已經獨自躺在醫院裡,呼吸機維持著她的生命,醫生說已經腦死亡,沒有搶救的可能xing,但現在就看家屬需要維持多久。

  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掉,我覺得這一定是假的,我一定是在做噩夢,早上我媽出門的時候,還叮囑家政阿姨給我煮湯,她說我最近瘦了好多,煮牛ròu湯給我補補。我最近吃什麼都吃不下,我媽說:“這孩子沒有你當年乖,我當年懷你的時候,吃什麼都吃得下,一頓能吃三碗飯,喝湯一喝就是半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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