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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十望樓的兵力盡數調於丙炎樓,再令銜枚影衛分兵三列,在附近輪流盯著梢,晝夜不許留空,一隻蒼蠅也不許放進去。」

  常家祠堂建在密林深處,四地傳言有凶獸出沒,是以常敏行下大價錢,環祠堂修築了十座望樓,以十天干命名。其中丙火屬陽,含有光耀四方之意,是距離常老太爺塑像最近的一座望樓。常敏行這樣叮囑管家,半刻卻未得到回應。

  他有些不滿,聲線頓沉:「常七?」

  常七恍然回過神,連連答「是」,又遲疑地問道:「老爺真的要這樣做?公子現下還扣在水師府廨,萬一被當成了籌碼……」

  「雙嶼生變,水師必然全力應援海上。屆時後方虛空,我等以強襲戰無備,還怕救不出毓兒嗎?」常敏行成竹在胸。

  常七急聲追問:「可若是大名領主真的聽信謠傳,不肯出兵攻打呢,咱們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公子遇險不成!」

  常敏行沉默地坐在軟轎內,半晌以後,才說:「倘若真的天不假年,毓兒也是為了宏願而死,他死得其所,是我常家的好兒郎,祠堂內會留全他的一席之地。」

  林間鳥叫聲疏落,一日光陰所剩無幾。隨著弦月慢慢爬上中天,常七通身浸在森冷的靜謐里,無法自拔。

  「老爺,是想效仿昔年的高無咎嗎?」

  「你錯了,常七。」常敏行終於肯把車簾抬高,月光照亮了他半張臉的慈憫,他溫言說道:「高無咎誅殺親子,是為一己私利。而我舍掉毓兒,所謀卻為萬民福祉,這不一樣。」

  常七怔怔地看著自幼跟隨的老爺,從佛容下又一次窺見了熟悉的殘酷。他驀然記起,常敏行下令借倭寇之手屠殺那些工匠時,臉上也是掛著同樣的形容。

  還有三年前,老爺吩咐他將欽安縣城的布防圖親手交予倭寇匪首的那次。

  常七不再說話了,臧否主人的決定不是他的份內之責。他轉身去時一腳踩進水坑,自來纖塵不染的袍面上多了幾星泥點。

  作為常府里的老人,常七鮮少有這般舉止無狀的時候,可是常敏行沒有放在心上,這是他從死人堆扒出的孩子,蒙他得以保命,以後也只有靠他才能繼續好活。

  常敏行不知道的是,自己最信任的管家伺候著他在島上別院安置,按照他的吩咐查看過巡防、歸置了祠堂,又在吩咐之外給常老太爺敬了一柱新香,出得祠堂大門,便去到了密林接海處的那片淺灘。

  王朗早已在此等候。

  「少將軍想知道的事情,常七已經打探清楚。」

  王朗背對著他,面向浪潮迭起的海面,那輪月在波濤間,沒有被撼碎。

  常七明白自己在倒出點什麼之前,王朗是不會當面同他交談的,但這件事關係重大,常七必須反覆確認王朗能兌現給他的承諾。

  「是不是只要我告訴了您火引的下落,少將軍便可從兗王和東瀛人手裡,保全老爺和公子的性命?」

  寒芒一瞬即逝,泠然脆響是王朗撥動七星刃的聲音,須臾他鬆開拇指,寒聲說道:「那就要看你說的話,值不值得七星刃為之出鞘一次了。」

  常七垂首跪在地上,忽地渾身顫抖起來。

  就在一日前,常七奉命出城送信,其實是見到了倭人的。可那豺狼心性的大名領主壓根不聽他解釋,上來就把常七綁了,澆灌一通馬尿扔進艙底,揚言等天黑就把他丟到海里去餵鯊魚。

  可憐常七被嗆了個半死,在霉味與排泄物的騷味里,心驚膽戰地等待天黑來臨。他不怕死,只是惦記著老爺交代給他的事情沒了結,死也死得不甘心。

  他竭力嘶喊,終於有個做工的小雜役被吸引過來,常七用身上所有錢換來逃出生天的機會,拔腿就往大名領主的艙房裡跑,可到了甲板上,他看見一個萬萬意想不到的人和大名領主比肩而立。

  兗王。

  常七驚得下巴都掉了。

  他緊緊貼在舷牆極為逼仄的夾縫裡,聽見封璘對大名領主說:「與虎謀皮得拿出誠意,你替本王殺了王朗,我給你一個手刃常家的機會。」

  大名領主似是冷嗤了聲,說:「南洋水師有今日聲威,王爺功不可沒。怎地到頭來,反要跟我這個死敵合謀,聯手對付自己人?」

  「非親非信,算得什麼自己人?更何況,最先反水的可不是本王。」封璘道,「隆康四年之後,聖人是如何明升暗貶,本王又是如何到的南洋,這些領主大人不可盡知。但憑王朗把鴛鴦陣之功皆歸於黃口小兒,水師府給常家的招安信卻偏偏要略過本王。他一個人沒有這麼大的主張,背後焉知沒有聖人的授意,他們是想要拉攏閔地縉紳,意圖在水師中架空本王。」

  「我憑什麼相信你?」

  「一旦常氏倒戈,你只剩兩個選擇,要麼信我,要麼死。」封璘語聲冷酷,「還有,商港若得以保全,往後東瀛的船隻出入,與大晏商船同等待遇,你們在兵部的案底一筆勾銷。打家劫舍的勾當做來不易,領主大人就沒想著換種活法麼?

  常七看不見倭人臉上的神情,但他知道,對方等這個金盆洗手的機會已經很久了。船身劇烈的晃動過後,常七險些摔下去,他拼命收緊十指,大名領主的回答果不其然讓他的手背上繃出了道道青筋。

  「一言為定。」

  沒有人比常七更清楚常敏行對官府的厭憎,他忠心效主三十餘載,平生第一回 冒了大不韙,背著老爺找到了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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