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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絲黛拉輕描淡寫地說:「那就讓他推薦我。」

  說完,她一把扯掉頭巾,釋放出一頭濃密豐美的黑髮。

  想到馬上就能接觸神殿,她忍不住興奮了起來,雙頰像害羞似的,浮現出鮮艷的紅暈。

  她已經很久沒這樣興奮了。

  在很小的時候,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離經叛道——不願意學刺繡,也不願意學音樂和繪畫,更願意去靶場看衛兵們打槍。當彈丸迸射而出的那一剎那,她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頸,不想被周圍人看見自己興奮得發亮的眼睛。

  趁他們彼此恭維槍術時,她悄悄將一把小巧的燧發槍,藏在了淡粉色的罩裙里,帶回了臥室,一邊研究燧發槍的裝置,一邊吃了好幾個奶油小蛋糕。

  她是天生的反叛者,目中既無尊長,也無神明,血管里流動著一股熾熱的、幾近凶暴的血液。

  同樣的年紀,她的兄長夢見的是蝴蝶、美人和美酒;她夢見的卻是一把準度極高的燧發槍,以及一頭倒下的羚羊。

  她渴望刺激,渴望對手,當生活趨於平靜時,甚至會感到痛苦和煎熬。

  即位之前,父親是她唯一的對手。

  約翰二世年輕的時候,是一個勇猛的戰士,一個遠見卓識的智者,一個英明神武的帝王;晚年的他卻因為沉湎於各種延年益壽的藥物,而變得昏庸無能,輕而易舉地就被她擊敗了。

  即位之後,她原以為會無聊一段時間,誰知馬上就來了個新對手——神殿,或者說不存在的光明神。

  神殿的權力太大了。

  與神殿相比,王室的權力壓根兒不算什麼。人們畏懼王室,卻敬畏神殿,將生老病死、婚喪嫁娶都交予神殿負責。

  他們稱呼光明神為「父神」,認為他①創造了人世間的一切,包括時間、秩序、力量、命運、法則、智慧等虛無縹緲的概念。

  王宮、法庭、教堂的穹頂上均繪製著他的藝術形象——手持秩序之光的悲憫天神。當初,她加冕為王時,他就在王宮的穹頂上冷漠地俯視著她,看著她手握象徵他的光明寶珠,發誓永遠當他的僕人;後來,她被剝奪王位繼承權,也是因為對他不夠尊敬,褻瀆了他的神聖。

  至始至終,他都壓制她一頭,如同冰冷不容違逆的法則,不允許她更進一步。

  不僅是她,所有人都是這樣。

  人們遇到困難時,無論是否有用,都會祈禱他的庇佑;發生天災人禍時,第一反應也不是自救,而是跪地禱告,祈求他收回降下神罰的左手;想要懺悔時,也是去神赦院請求他的寬恕,而不是反思自己的過錯。

  「神」冷漠而威嚴的偉大形象,就像是一種狡猾的毒蟲,一種可怖的病菌,咬齧和腐蝕著人們的思想,使他們變得易於操控。

  不得不說,第一個發明這種統治模式的人是個天才。

  她喜歡這種統治模式。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咬住了下嘴唇。通常來說,她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可現在她卻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血液燃燒的震顫聲,以及心臟劇烈搏動的聲響。

  她像小時候渴望燧發槍那樣,對神殿的權力產生了強烈的渴望。

  她喜歡神殿——光明神這個新對手。

  ·

  當地的司鐸是一個臉頰凹陷、眼皮長皰的老頭兒,皮膚鬆弛,呈蠟黃色;但不知是否善事做多了,他的眼睛完全沒有衰老之人的混濁,顯得十分明亮,如少女般清澈誠摯。與其他衣袍嶄新的教士不同,他穿著一件有些發黃的白袍,戴著玳瑁邊眼鏡,鬍鬚颳得很乾淨。

  瑪戈在旅館裡候命。艾絲黛拉穿著帶風帽的白斗篷,在樓下的觀察車水馬龍;如此兩三天後,她終於等到了司鐸的馬車。

  她立刻撲到馬車前面,同時閃電般攤開手掌,讓馬兒聞了一下手上的鎮定劑——她只想攔下馬車,並不想被受驚的馬兒一腳踹斷肋骨。

  司鐸連忙伸出一隻腦袋,見馬兒沒有傷人後,長舒了一口氣,跳下車,把她扶了起來。

  艾絲黛拉趁機扯下風帽,露出自己的臉龐。

  因為無法使用魔法,她的長相失去了少女的天真和嬌美,如同粲然怒放的野玫瑰一般,迸發出一種極具刺激力的美感。

  她的頭髮和眼睛,則使那種極具刺激力的美感更上一層樓。

  司鐸瞪大眼看著她,差點說不出話。他曾見過一位用羊絨脂、牛奶、蛋清養護頭髮的貴婦,但即使那位貴婦如此重視頭髮,仍是沒有這女孩的頭髮濃密富有光澤。

  她那頭濃黑的長髮簡直像鴉羽一般稠密,直瀑般流淌在她純白色的衣袍之上;她的眼睛則比頭髮更加惹人起意,仿佛傳說中的俄斐黃金,又仿佛一汪倒映著金橘色霞光的粼粼碧水。

  她似乎特別緊張,不停地咬著紅潤的嘴唇。對虔誠的光明教徒來說,這種紅是邪惡的、不健康的,仿佛觸目驚心的魔鬼之血,惡狠狠地攫住了司鐸的心神。

  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冰涼的柔荑,關切地問道:「這位小姐,請問您是遭遇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嗎?您的家人呢?……哦,您的手冷得像冰!可憐的孩子,您一定遭遇了十分不幸的事,才會這樣神志不清地走到大馬路上。」

  艾絲黛拉垂下眼睫毛,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司鐸的手——她很不喜歡這老頭兒的手,溫熱,濕滑,像雨後泥巴里濕漉漉的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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