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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喉頭緩緩一滑,刀唇輕啟,卻是無言。

  她看他一眼,走去床頭椅旁,抬手撐了把腰,悠悠坐下來,妃紅紗袖曳落於側,淡聲道:「當真無法說話?」

  他眸底冰痕愈重,只望著她,一動不動。

  「既如此,也好……」她慢聲又道,轉頭看向他,紅唇微顫,「我說,你聽。」

  他嘴角一扯,落了眸光。

  她亦撇眸不再看他,低聲開口:「你心中自當知道,我有多恨你。」

  當初諸事負她所信,重疾相瞞,以他私念一鋪萬里長路,到頭來闔眸之剎,三字震心,留她一人相對滔天之驚。

  ……如何不恨!

  她餘光瞥見他長指輕動,又道:「鄴齊八王為亂,我於吳州統二軍南下平亂,誅鄴齊宗室諸王子孫,徙其家屬於嶺外,改姓為虺……你賀家帝室血脈,如今只留你一人。」

  她稍停,紅唇一揚,復又看他,眼中卻是半點笑意都無,「我狠不狠?」

  他峻眉橫展,眸光深深,火點微濺。

  她繼續道:「以謝明遠與康憲私情迫其承我之計,大宴之上廢了你的帝號,而後又拆了你的後宮,一家江山俱改姓,三千佳麗不復存……」纖眉一挑,亮眸頗寒,「我狠不狠?」

  「你步步布策在先,雖此果為你所願,可你千算之下未曾料到……」她閉了閉眼,半晌後才又道:「你沒死。」

  他眼底冰棱一裂,目光驟然掃至她腰腹之間。

  她揚笑,低眼,輕聲又道:「方才已然告訴過你,這孩子……不是你的。」眼底一暗,「當日寧墨赴順州城時……」

  語斷於此,不復多言。

  他渾然無聲,眸底火光遽燃,只望著她。

  她坐了好半天,才慢慢起身,低眸俯望他,見他說不出話來,心底且僵且硬,一字一句道:「你持搶縱馬勢攝五國之軍,攻城破寨利掃二國廣域,這天下一半當歸你,可你卻因一死以讓我……」

  心口苦澀情纏,低低一喘,抑聲又道:「而今你大病初醒,應是再無顧忌,這一脈天下、四國之土,只要你想,隨時可來同我一奪,莫論時日久短,我都奉陪。」

  他身子一動,似是欲起,卻又滯而停住。

  寬肩硬骨挺俊非凡,一如當初。

  雖為病瘦所縛,可那骨血中的帝道霸氣仍舊未泯。

  她淡淡望了他一會兒,心底惶然劇痛,禁不得他那淬火眸光,不禁抿唇轉身,再也不發一言,緩步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是大亮,雨後晴明,金陽燦落一地茫,被殿磚割成碎點,在她足下漸滑漸消。

  他汗灑疆場,銀槍浴血,所圖不過一世偉業,然江山轉合,一死拱手讓其天下……

  如今未薨卻醒,誰心能忍。

  以他俾傲之性,勢出如鋒,一劍相爭定廣鎮,一毫揮潑撫萬民,若無身死之憂,他心中如何肯再讓她。

  ……又如何能臣服於她腳下。

  知自己未死,定當奪其該得,占其之位。

  這一半天下,本該屬他,可他卻錯讓與她。

  可她亦傲非弱,二人相鬥十數年,愛恨之下誰肯讓卻江山……如今既已得其尊位,又怎能撒手拋之。

  腹中骨血……

  她微微彎唇,抬頭對日,笑意卻寒。

  他當初那般狠,莫論何人何情都被他攥計於掌,連她一心一愛都遭他算,倘是知她身懷他之骨肉,不知又會心生何計……

  不知又會怎樣利用這一血脈之連。

  而她更不會以這孩子來脅迫他退身相讓,這一血江山非她之功,他若來奪,她定然無怨。

  遠處宮殿座座,重落如巒,殿角琉璃瓦片折射日茫,金光連做一線,剎然晃花了她雙眼。

  死亦殤,生更難……

  她與他之間命定如此,只是不知……這帝業王權終歸誰手,這雄圖江山又將何終。

  …………

  大曆十四年五月二十三日,大赦,賜內外百官軍士爵賞。

  詔令朝制沿舊例,文武百僚品階不變,賜群臣衣各一襲,時舊臣宋沐之等仍復其位,或有稱病不仕如古欽者,不以為罪。

  二十四日,論謝明遠擁戴之功,諭封義成軍節度使、殿前都指揮使,賜襲衣、犀玉帶、鞍馬有差,詔命三出,謝明遠皆拒之不受。

  是夜,平王病醒,上幸西宮視疾,令太醫院諸臣日夜值護,不得有差。翌日賜藥,免其臣禮,仍許衣黃。

  平王雖醒,然體有遺疾,口不能言,諸事委下皆由手書,上憐之甚盛,不使旁人與擾。

  六月十七日,改天下郡縣之犯御名、廟諱者。

  朝中或有聞平王病癒者,請復出仕,上允之,以古欽為翰林學士,謝明遠亦受封賞,為殿前都指揮使,節義承軍。

  二十九日,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沈無塵來朝,上令曾參商次第以迎。

  …………

  夏日炎炎,午後蟬鳴躁。

  漫天烈茫如漿,灑透內城街巷,人人避無所處。

  外城有報,官轎已入,最多再過三刻便能行至城中,遠天青藍無雲,一片湛透,然而反叫人心生悶抑之感。

  方愷領軍士列於後,只著了絹布甲,然凜凜士氣仍不可覷。

  曾參商獨自站在前面,墨黑束髮碧玉穿,因奉上意來此迎沈無塵,身上已然換了文臣常服,額角掛了幾滴盈盈輕汗,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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