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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抱著膝蓋,縮成小小一團,屏息凝氣地坐在黑暗中。

  *

  崔士碩推門進屋,替換掉桌案上的貢品,又往燭台換上兩根新燭。

  他靜靜注視著何氏的牌位,燭光落到眉間,匯成一片化不開的愁思。

  「婉娘。」他喊道:「我來看你了。」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

  崔士碩道:「這是你走的第十二年,慕禮成親娶妻,夕珺也到了相看婚事的年紀。」

  崔夕珺悲哀地想:果然嗎?謝渺剛進門,謝氏便慫恿父親把她嫁出去。

  崔士碩並不知道她在此,對著亡妻的牌位惘然如失,「婉娘,歸根究底,是我對不起你。」

  崔夕珺憤憤不平:父親一邊與謝氏恩愛,一邊說對不起娘親,未免太過可笑。

  豈料崔士碩道:「當年我不知你心有所愛,貿然向你父親提親,你與我成親後,早早便言明對我無意,然而我總以為只要對你好,日子久了你便會被打動。」

  「但我低估了你對他的感情,你嫁給我整整九年,沒有一天開懷笑過,哪怕我們有了孩子,慕禮和夕珺那樣聰明伶俐,你都難生歡喜,總找藉口推脫與他們相處。」

  「慕禮像你,性子淡,又早慧,受過幾次冷待便明白過來,但夕珺年幼,每次哭著喊著要去找你,卻被你的奴僕擋在門外。」

  「她是女孩子,本就更加喜歡母親,無論你怎麼閉門不見,隔日她都哭喊著要找你。我實在沒辦法,只好騙她說你生產落下了病根,怕傳染病氣才不肯見她。」

  「你熬了九年,終究還是熬不下去,選擇拋棄我們去找他。你死前哀求我將你送回滎陽,與他埋葬在一起……我沒有同意,婉娘,我不能同意,你是我的妻,是慕禮和夕珺的娘啊!」

  「我總是在想,若我早些遇上你,比他更早些遇上你,是否便能夫妻繾綣,恩愛一生。又或者,我沒有去滎陽,沒有愛上你,你我也能各自安好。」

  說到此,崔士碩已有輕微哽咽,「婉娘,我不能讓你和他合葬,但我將你的遺物送回滎陽,派人埋在了他的墓邊,若有來世,希望你們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別再錯過了。」

  他上過香,平復心情後離開了房間。

  不知過去多久,崔夕珺從暗處走出,滿臉淚痕與難以置信。

  她對著牌位,邊哭邊問:「娘,是父親在撒謊對不對?您心中沒有別人,您很愛我和二哥,您是因為生病才不肯見我!」

  更別提父親口裡說的,娘似乎是為心中已逝的愛人殉情,臨死前更要求父親別將她埋進崔家墳地,而是與那不知名的情人合葬!

  她的娘親怎麼會?她的娘親不可能!

  然而心底又有聲音在冷笑:你最了解父親,他端方正直,襟懷坦白,從來不說謊話。這麼多年來,他從未說過娘親半句壞話,又何必挑著忌辰,跑到娘親牌位前污衊她?

  剎那間,崔夕珺只覺得天崩地裂。

  原來她堅信不疑的事實是虛幻,娘親根本不愛她。而她卻剛褊自用,為了記憶中的母愛義憤填膺,刁難謝氏,為難謝渺,一次次惡劣而不顧勸阻的耍性子……

  她想起生病時,謝氏無微不至地照顧,那些溫柔撫慰本該來自生母,但生母捨棄了她,反而是繼母在付出。

  但是,但是……

  極致的懊悔如烏雲壓頂,嚴嚴實實地籠罩住她。她再無法待在這裡,捂著嘴奪門而出。

  她想去找謝氏訴說歉意,可到了蒹葭苑,聽到謝氏在房中哄慕晟睡覺,輕柔地唱著搖籃曲時,卻選擇了默默離開。

  此時此刻,小慕晟比她更需要母親。

  她想向人傾訴,翻遍腦子卻找不到一個能信任的人。

  她失魂落魄地來到湖邊,倚著欄杆落淚,直到一團雪白的毛球竄入眼帘。

  不遠處傳來謝渺的叫聲,「白飯,你在哪兒?快出來,姐姐要回去了。」

  毛球叫了兩聲,謝渺立即尋聲而來,冷不丁撞見崔夕珺涕泗橫流、傷心欲絕的模樣。

  ……這就很尷尬了。

  謝渺飛快地移開目光,若無其事地抱起白飯便走,豈料崔夕珺喊道:「謝渺!」

  不叫二嫂,又直呼其名了?

  謝渺並不在意她的稱呼是何,嗯,大不了回去跟崔慕禮說聲,請他好好管教親妹子。

  耳畔響起細碎的腳步聲,隨後她被人緊緊摟住。

  「謝渺。」崔夕珺雙手環著她的腰,臉貼著她的背,哽泣著道:「過去都是我不好,是我錯怪了你和母親,是我眼盲心盲,任性妄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一遍遍地重複,到最後嗓子幾乎快發不出聲。她言語貧乏,除了道歉另說不出新詞,但聽起來悲傷是真,心酸是真,歉疚也是真。

  短短半日,她經歷了何事,態度竟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謝渺當然好奇,但她更怕惹上麻煩,乾脆緘口不言,任由崔夕珺發泄情緒。

  再說崔夕珺吧,她好不容易逮著個人,即便察覺到對方冷淡,無意聆聽安慰,仍選擇將事情托盤而出。

  謝渺著實愣了好一會。無論前世或今生,何氏都是活在記憶中的人物,誰能想到她背後竟有這麼一段故事?

  崔夕珺吐完心中苦悶,鬆開謝渺,用袖子擦去眼淚鼻涕,斬釘截鐵地道:「明日我會去向母親賠禮道歉,從今以後,我唯有她一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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