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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的期待隨著時間緩緩消匿,不甘轉瞬即逝,他掏出袖中的泥人兒,用指腹摩挲著與她極其相似的臉龐,輕聲道:「沒關係,你不來,便由我去找你。」
他故技重施,趁著夜黑雨晦潛入海花苑,院子裡已是烏漆一片。他徑直走到窗前,曲指輕輕叩響。
雨水如注,順著瓦檐急落。他倚在窗邊,低聲喊:「謝渺。」
他耳力極好,聽出屋內沒有動靜,可他莫名感覺到她在聽。
他帶著笑,沒有半分不滿,道:「我在城外等了你好久,你沒有來,於是我便來找你。」
「今日是我十九歲的生辰,我本該陪著母親在府里為念西祭奠,但我生平第一次逃了出來,因為我想見你,與你共同度過今天。」
「我本都想好了,先帶你去登雲樓看景,再去翡翠軒看鐲子,然後去東陽游湖——雖然這個天氣的湖景普通,但我的畫舫上有許多新鮮玩意兒,有西洋望遠鏡,萬花筒,機關傀儡人……」
「待我們玩盡興了,坊上有御廚,你想吃什麼,便讓他們做什麼,還能直接從湖裡釣新鮮的魚,做一桌全魚宴……」
「你吃過氽魚丸嗎?魚肉去刺剁碎,加點甘薯粉攪拌成軟泥子,用湯匙舀成均勻的丸子,在滾水裡過一遭便成了。我自小愛吃這個,有一回足足吃了三十個,把我母親都嚇了一跳。」
「我從前被豬油蒙了心,不知道自己喜歡你,反倒處處為難你,但我當真悔了,我想了解你,了解你喜歡的,你討厭的,你害怕的。我也想讓你了解我,我的過去,我的家人,以及我對你的感情。」
屋內還是沒有聲響,仿佛在雨聲滂沱的夜,所有人都入眠,唯有他保持清醒。
他不介意,繼續道:「這些天,我去找了個捏泥人的師傅,照著你的模樣捏了個泥人兒,捏的不算精緻,我試了許久功夫才成功,你便湊合著看。」
他掏出泥人,替它包了厚厚的帕子,仔細地擺到窗台,「我將它放在這裡,等我走了,你將它收進去,切莫被雨水淋化了。」
他揀東揀西,又說了會話,看了眼天邊,忽道:「謝渺,雨停了,天快亮了。」
薄霧瀰漫,掩不住天光微白。
「謝渺。」周念南露齒一笑,低不可聞地道:「祝我生辰欣忭,萬事順遂。」
*
窗外再無響動,謝渺睜開了眼。
她白日喝完薑湯,一覺睡到傍晚,等到夜裡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腦中翻騰的是姑母憤怒的臉,傷心的淚,以及她的那句:你與你父親如出一轍。
是嗎?
她與父親相處的時日太少,少到來不及熟悉對方,但父女連心,他們相像是情有可原。然而父親心懷大義,堅持做一名好官,而她……而她短見薄識,所堅持的,不過是落髮為尼,在庵堂求容身之處。
她活了兩世,體驗過愛恨悲歡,執念全無,與其再度在紅塵翻滾,倒不如遁入空門。
都結束了。
姑母,崔慕禮,周念南……
恍神間,外頭竟響起周念南的聲音,夾雜在雨聲里,不甚清晰,卻又字字入耳。
他絮絮叨叨話家常,像變了個人,摒棄桀驁不羈,用截然相反的耐心在訴說,訴說他的情意與歡喜。
她靜靜聽著,隔著棱窗,隔著雨夜,感受到了他的真摯。
但她無法回應。
會有人陪他過生辰,會有人為他做魚丸,會有人歡喜收下他捏的泥人兒。
而那個人,永遠都不會是她。
第104章
暴雨過後, 天空明淨如洗,但昨日蒹葭苑中發生的一切, 猶如陰霾般籠罩在謝氏心頭。
她無論怎麼回想,都像做了一場跌宕起伏的夢。
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說要出家當姑子——她自不會應許!阿渺是兄長與嫂嫂在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脈,是她親手撫養,相依為命過的孩子。唯有將阿渺護在手底下,她才能安神定心。
眼見慕禮知曉了阿渺的好,好事將成時,阿渺她卻……阿渺她卻……
謝氏鬱結在心,偏偏身體倍棒, 慕晟的百日宴又迫在眉睫,無法拋下手頭事去裝病。
她只能冷著臉,拒絕謝渺的一切討好,吩咐下人將她隔絕在外。
嫣紫與瑞珠跟在謝氏身邊多年,十分清楚這對姑侄的感情有多深厚,見她們鬧了彆扭,雖不知緣由,但也存了幫忙的心, 偷偷將謝渺放進了院。
謝渺端著托盤,上頭盛著一盅百合甜湯,乖巧地喊:「姑母。」
謝氏坐在桌前翻開帳本, 頭也不抬,對此置若罔聞。
謝渺小步走近,道:「姑母, 這是我親手燉的甜湯, 味道清甜, 好喝極了。」
謝氏緊抿唇瓣,目光掠過一行行黑字,壓根沒看清上頭寫了什麼。
謝渺嘆了口氣,將托盤放到一旁,挽著她的手撒嬌:「姑母,別生氣了,再氣下去,額頭眼角長了紋,姑父該要來我問罪。」說著,壓低嗓音,粗聲粗氣地學,「阿渺,你姑母原本貌美如花,便是因為你,活生生老了十歲,你說說,你是不是罪大惡極,當施極刑啊……」
謝氏沒忍住,怒瞪了她一眼,「你竟還有心思說笑?!」
謝渺無辜地道:「我剛從外頭進來,沒發現天塌地陷,都還好好的呢。」
謝氏簡直呼吸困難,這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