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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小姐對公子說了什麼?
他心裡好奇,臉上卻跟石頭一樣,沒有半點表情。
崔慕禮沒空搭理侍衛的心情,自跟著羅尚書一起查案,他的權限拔高,接觸的線索細如蛛絲,密密層層地裹成一枚巨繭。
當年蝗災肆虐的消息進京後,兩相率先提出捐贈災款,其他官員們紛紛慷慨解囊,最終與國庫一起湊足五百萬兩白銀賑災。彼時承宣帝欽點兩江總督典子銘為欽差,負責此次賑災事宜,隨後,恰逢寧德將軍凱旋迴京,主動提出加入護銀軍隊。
沒錯,是寧德將軍鄒遠道主動提出加入災銀護送。
他的動機如何,真是財迷心竅,盯上了那五百萬兩災銀嗎?既然如此,何故這幾年謹行儉用,一家三口節衣縮食?
不合理。
崔慕禮換了個思路:人之罪行,無非為情、財、仇三因。假設鄒遠道並非為財,而是為情或者仇……
仇,鄒遠道生於邊境,父母死於北狄人之手,他十四歲那年便入軍殺敵,親手血刃仇人。
情,他查過鄒遠道的平生事跡,年少從軍,潔身自好,二十歲那年與夫人呂香禾相遇後,對她一往情深。呂香禾也從未與其他男子有過糾葛,夫妻二人鶼鰈情深。
崔慕禮以指輕撫鼻樑,未幾,從抽屜中取出一封信。
裡面裝得是對呂香禾的調查,他看過幾遍,除去十三年前,呂香禾在鄭城生過一場未知大病,導致無法生育,其餘並無異常。
當年紅河谷災銀案過後,呂香禾帶著鄒遠道遠走求醫,短暫消失過兩年,再出現時便有了聰兒。
說到聰兒……身世亦是疑點重重。
崔慕禮將目光移回案上的卷宗,當初負責災銀護送的四名官員,寧德將軍鄒遠道雙腿殘疾,兩江總督典子銘與雍州州牧任彥當場身死,而隴西郡守姚天罡因勾結山匪被株連九族……
他腦中有個念頭飛逝而過,丹鳳長眸低斂,猶如一隻深謀善慮的狐。
是他大意,竟忽略了最顯而易見的兩個人。
*
月掛星漢,崔慕禮方從案卷中抬起頭。
熏爐內的香已燃盡,唯留煙波縹緲,篤悠悠地消融在銀白清輝里。
崔慕禮微偏首,右手支著額頭,指腹緩緩摩挲鬢角。
身後的多寶格里擺著被再次送回來的金水菩提項鍊,據喬木說,海花苑連門都不再為他敞開。
謝渺啊謝渺……
一年之前,誰能預想到這番場景?
他略顯不愉地往後一靠,骨節分明的十指交叉,有節奏地輕點著食指。
瞧念南的樣子,似乎是動了真格,送花,游湖……倒是追小姑娘的尋常手段。
可謝渺是小姑娘嗎?
崔慕禮覺得不盡然。
曾經的謝渺很容易看透,情竇初開的少女,眼裡寫滿對他的傾慕,對他隨意的一句玩笑話都堅信不疑——
是的,她並非一開始便嬌弱造作,而是因為某日同窗取笑他不近女色,執意追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子,他不甚耐煩,隨口回答:喜歡嬌柔天真的姑娘。
嬌柔天真意味著一目了然,便於掌控。
不曾想那日她也在花園裡,恰好聽到這句戲言,於是便找準定位,一門心思要變成他喜歡的那副模樣。
初時他感到滑稽,明明與念南私下鬥嘴時伶牙俐齒,到他面前便似弱柳扶風,一步三喘——
她目的明確,所做一切是為取得他的好感,嫁進崔府。
功利心重的姑娘,他自然敬而遠之。
直到某天她性情大變,對他豎起一堵高高的牆,往日的優待不再。她收起妄念,安分守己,曾經盛滿歡喜的眼,現下只剩平靜客套。
到這裡,他不過有些訝異,連觸動都未生半分。然而當她以真實的面貌出現,幾次三番挑動他的神經時,一切就都變了。
她好似一夜之間成熟的花蕊,泛著馥郁迷人的香氣,卻用堅硬的外殼包裹住柔軟。唯有徹底的占有,才能享受到那份驚喜與美妙。
他既已聞芬芳,便無法放棄採擷,哪怕還有旁人虎視眈眈。
旁人啊。
他揉按著額角,發出一聲嗟嘆,看著頗為苦惱。
為何偏偏是念南?
他們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親如手足,往日同吃同玩,而今更是離譜,喜歡上了同一個人。
要讓嗎?
他短促地笑了笑,撇去慣常的清冷,神情睥睨中帶點桀驁。
那是他的表妹,他憑什麼要讓。
「沉楊。」他喊道。
沉楊閃身進來,恭敬垂首,「公子。」
他闔眸假寐,淡道:「去查查二小姐最近在忙什麼。」
第57章
崔夕寧近日忙著與母親各種周旋。
她已年滿十七, 正是「待價而沽」的好年紀。崔士達和李氏在京中挑挑揀揀了一番,最終將目標定在右相家的三公子身上。
這辜三是嫡出的公子,雖說才情一般, 幼年還因意外摔瘸了一條腿, 但畢竟出身尊貴, 想與他結親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按理說, 崔府是官場常青樹, 盛名已久, 但大房一脈, 崔士達無官職在身, 兩名公子才能平平, 真論起來,崔夕寧配右丞相家的殘缺公子也不夠格, 但偏偏巧了,右相夫人對崔家亦有所圖——
她的嫡次女辜幼嵐也到了定親的年紀, 而滿京城的青年才俊里,就屬崔家慕禮最為拔尖。他祖父是太傅, 父親是三品侍郎,本身又能力超群, 深得聖上青睞,不出十年,定會成為朝中股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