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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這樣吧。

  謝渺有心改變前世的某些悲劇,卻不願干涉過多。她是凡夫俗子,力薄才疏,作為有限。無法對定遠侯府冷眼旁觀,是惋嘆那二百八十三條人命的枉死,其餘的……卻是聽天由命,看各自造化。

  初雪那日,周念南詳細向她描述了流民動亂,謝渺心中已有初步定奪。

  不論她對崔慕禮的看法如何,都不能否認,他在整件事情中起到的至關作用。布施也好,定遠侯府即將遭遇的陰謀也罷,乃至大齊的奪嫡爭儲,開疆拓土……件件事都離不開他的身影。

  她若想改變樁樁險事,最穩妥的方式,是借他之手,換斗移星,扭轉乾坤。

  她得隱匿身份,取得他的信任,再將關鍵信息傳遞給他,後續嘛,便由他去操心籌謀,她只需躲在背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如此甚好,甚好。

  腦子又開始抽抽地疼,謝渺用勁按了按額角,效果不顯,便急急抽出經書。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①

  前世事當前世了,她該學會放下。

  *

  新年伊始,時光奔赴地極快,不知不覺已划過方芝若成親的日子。

  巧姑得謝渺的叮囑,暗裡注意方芝若的消息,果不其然,在余老闆口中得知親事當日告吹,其中緣由卻不清楚。

  巧姑立馬告知謝渺,原以為她會抓住時機,對方芝若急起直追,哪知她四平八穩,氣定神閒地道:「再等等。」

  這一等便等到了上元節前日。

  方芝若送信約見,謝渺自是欣然應約。

  清淨茶館,素雅單間,桌上一盞熏燈縈淡香。

  兩人對面而坐,比起上回的直爽利索,方芝若顯得沉默許多。

  她略帶薄繭的手拿起茶壺,神情專注地將兩個茶杯燙淨。木勺舀出少量茶葉放入杯中,以開水沖泡,待茶葉微微舒展,將茶水濾倒,復又加入開水,等到茶色瀰漫,茶湯變黃。

  此番過程,手掌穩如泰山,動作行雲流水。

  她將茶杯推至謝渺面前,「謝小姐,請喝茶。」

  謝渺捧起茶杯,輕吹幾下,細品一口,笑道:「方小姐有一身好手藝。」

  此話一語雙關,相信她定能聽懂。

  方芝若神色悵惘,似陷入回憶,「我父母膝下只得我一女,我自小跟隨父親左右,他痴迷於造紙術,我也便耳濡目染,成日待在紙坊。」

  謝渺真心實意地道:「女承父業,單特孑立。」

  「何來單特孑立?」方芝若道:「我父親費勁一生,仍庸庸碌碌,毫無所為。守著那逼仄破落的造紙坊,連最常見的麻宣綿竹都造不好,卻異想天開,妄圖造出新紙,開闢新紀元……謝小姐,你說可不可笑?」

  她音容過於平靜,如一口了無生機的古井,深往裡探,才能品出波瀾不驚下的死氣沉沉。

  謝渺搖搖頭,反駁道:「人有一念,方可追逐,你父親痴迷於造紙,並不可笑,更不是錯。」

  方芝若不為所動,「但他到死,都只是個失敗者。」

  謝渺沉吟半晌,道:「方姑娘可去過北疆?」

  方芝若搖頭,「不曾。」

  「我也不曾,但我知道如今的北疆防線,是由數以百萬計的英魂守衛堆壘而成。」謝渺聲輕,卻又重若千鈞,「他們未撥雲見日便死在一場場戰事中,此為失敗。但他們不畏死亡,不懼失敗,為心中所念,為家國百姓,奔赴前線,拋頭顱灑熱血……方姑娘,你覺得他們如何?」

  「魂魄托日月,肝膽映河山。」方芝若苦笑著道:「他又怎能與英烈相比。」

  茶水已涼,這次換謝渺替她重新斟茶,換掉陳冷的那杯。

  她道:「萬物蒼生,皆有己任。佛祖渡人,黃泉渡魂。公孫王侯事天下,卻也離不開平頭百姓的汲汲營生。方姑娘,你不該妄自菲薄,更不該怯步前程。」

  怯步前程。

  方芝若的瞳孔一震,嘴唇動了又動,最後吐出幾個字,「你竟懂我。」

  她心中留戀紙坊,卻以斬筋斷骨的姿態,趁著熱孝嫁人,逼迫自己放棄。她足足見證父親三十年來的失敗,從躊躇滿志到渾渾噩噩,直至臨終時的聲聲血泣。

  芝若,替我完成遺願。芝若,我不行,你一定可以。

  芝若,若紙。

  她身為女子,怎麼扛得起父親遺志?她惶惶不安,止步不前,鐵心要走另一條路,然而事與願違,在登岸之際,她被浪潮無情地拍回大海,溺水戚戚,呼救無門。

  似乎她只能隨淘浮沉,飄無定向。

  她再難維持平靜,面具顯露一絲裂紋,雙手捂緊臉龐,淚水從指縫滲出,「我與他青梅竹馬,可成親當日,他拋下我,與一名伎人私奔了。」

  謝渺發出微不可聞地嘆息。

  女媧造人時分出男女,賦予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男子往往薄情冷意,女子則多情細膩,受困於情,她是,她們亦是。

  她心中一陣酸楚,不知是為她們,還是為曾經的自己。

  「方姑娘,內宅之小,只窺夫君孩兒。」謝渺起身,一把推開窗戶,冬輝倏然闖進,敲碎滿室沉鬱。

  她倚在窗邊,指著碧空道:「可你看,這天空之闊,能攬星辰日月。這土地之廣,可盛山河江水。這四季輪轉,蘊萬物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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