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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畫的人當時大概是趴在地上,一手撐著,另一手抓著畫筆隨意動作,小孩兒似的喜歡什麼顏色便沾什麼顏色,眼睛看見什麼便畫什麼,時而畫累了就挑一個水果,坐在宣紙邊不管不顧地吃,甜蜜的果汁順著手指滑過手臂,最從伶仃的關節落到畫上。

  宗榮多少也聽過所謂的抽象派畫家,只是抽象到這個地步的,倒是聞所未聞。

  好一個自由自在的「畫家」。

  宣紙即使是做過特殊處理保護起來,現在看也能看得出時光流逝的痕跡,這「畫家」應該也是多少年前的,能單獨在陸秉燭家中占據半壁江山的,想來也不會是什麼籍籍無名的人物吧。

  樓梯盡頭那一張畫畫的是個人物,這位跳脫的「畫家」難得只用了黑色的墨水,筆觸清晰地勾勒出一個男人的上身輪廓,輪廓雖然勾勒得清晰,但線條又極其野蠻,面部五官一樣沒有,只有看似信筆勾出的線條,讓人想起晨昏時刻沉默的黑色山巒。

  宗榮長久地觀察那幅畫,他說不清自己究竟在看些什麼,或者說想要看些什麼,直到不遠處響起清脆「咔嗒」開門聲,他才猛地想起自己這趟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我以為你會別的地方見我。」宗榮將門輕輕闔上,轉身面對曾經領養他的男人。

  陸秉燭陷在椅子裡,午的日光從他身的窗戶照射進來,將男人的面部五官全部藏在陰影里,只有黑色沉默的輪廓巋然不動,瞬間讓宗榮聯想到了門外那幅畫。

  「有什麼區別嗎?」陸秉燭問他。

  沒有區別嗎?這個地方這幢別墅就是不同於其他任何地方,這是你真正的「家」。

  宗榮在心裡這麼想,卻什麼都沒說出口。他把本應該作為證物的手機掏出來,將金牙的背叛和藍水晶的流竄從頭到尾匯報一遍,然翻到通話記錄,終於殺到正題:

  「老闆,當時是誰接你電話了?」

  說實話,宗榮留在陸秉燭手下有五分是為了還恩,另外五分純粹是懶,他好像天生對萬事萬物都無法上心,從來覺得自己是個游離於世界外的邊緣人,所以他懶散,愛裝,還無賴,他覺得這一切都像場巨大的遊戲,所有人都是npc。

  除了他,他既不是npc也不是玩家,他更像是個可有可無的觀眾,沒有存在的必要。

  直到他遇見他的小夜鶯,有一對漂亮翅膀的小夜鶯。

  小夜鶯只是隨便朝某個方向招了招手,他便毫無預兆義無反顧地進入這場遊戲,心甘情願成為行雨一個人的npc。

  所以,如果陸秉燭此刻的回答會威脅到行雨哪怕一絲一毫,那他宗榮就能面不改色四平八穩地光速倒戈。

  陸秉燭手下好像聽不見宗榮話里話外的玄機,也不在意宗的刀槍裝在衣服褲子哪個口袋,他只是很放鬆地往椅背一靠,用像是在問你今天吃早飯了嗎的語氣問宗榮:「你知道一百七十七年前你是誰嗎?」

  宗榮一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什麼?」

  可陸秉燭已經切換到下一個不算問題的問題:「宗岱回來了。」

  要不怎麼說情敵的命不算命呢,宗榮直接沉默算承認。

  「這樣啊。」陸秉燭站起身來,鬆一口氣似地低喃:「他的任務也該完成了。」

  「辛苦你了,就再幫我最一個忙,感激不盡。」

  宗榮全身的警報在那一秒統統拉響,他立刻拔出槍,槍口對準陸秉燭額心。

  背光的面孔本該模糊不清,偏只那一雙漆黑無比如同黑洞般的眸子中央,有針尖大小的血紅突兀地闖進宗榮視線,那麼渺小卻刺眼的鮮紅,如熊熊燒起的滾燙山火,沿著草灰蛇線終於燒到燒毀燒光他,而伏筆遠在百年以前,千里之外。

  *

  橋洞下半年多以前留的東西都還在,還未來得及收拾的乾癟發皺的泡麵桶,頹圮倒下的幾塊磚,那曾經是宗岱用來給他燒水的「灶台」,經過漲潮,河水淹過了原來的河岸,枯黃的蘆葦泡爛在水裡,可常青的水藻卻發瘋似的長開了。

  冬天的餘韻還在,春的預兆正趕來,左右敞開的橋洞中冷得可怕,磚石比冰塊更凍人,濕氣像有了意識,專挑人骨縫裡鑽,生疼。

  從金牙的話里,行雨猜得出宗岱和宗榮都該到了A城,從實驗室逃出來以,他漫無目的地隨便走了一圈,發現這裡離宗岱曾經帶他去過的夜市很近,於是沿著記憶里模糊的路線,最終走到了這座橋下。

  他會回到這裡來找我,不能亂跑。

  小天使展開翅膀將自己裹成一團,他就坐在橋洞邊,抱著膝蓋乖乖等宗岱來找他。

  在宗榮與警方忙著從金牙那方下手找人時,宗岱默不作聲與他分開,離開空蕩的實驗室,穿過車川人流,一直走到長橋邊。他曾在這裡遇見自己的奇蹟。

  「你回來啦!」

  「我等了你好久,腿都麻了。」

  眼前的畫面、聽見的聲音都和過往的場景重合起來,像被慢鏡頭拉長,一幀一幀在宗岱眼中回放。

  行雨顫悠悠站起來,他吸吸鼻子,鼻尖被凍得通紅。「宗岱,我冷。」他說。

  喉頭哽地厲害,宗岱說不出話來,他張開嘴,像被冷風凍僵似的,他的眼睛巡視過行雨全身,從頭到腳,最終視線落在他紅腫不堪的手腕。

  行雨手腕看著細,骨頭更細,宗岱碰他吻他時總要小心翼翼,像野獸舔過花蜜。在他看不見的時間看不見的地方,有人粗魯地弄傷了他摯愛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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