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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武先生想著,這樣的一個人,也許他本該有的無憂無慮,比其他普通人要短的多。
也許是在懵懵懂懂的少年時代,就被所謂的責任壓在了肩膀上。
「我們是夫子傳人。」
男人看向武先生,語氣格外複雜地說道:「就是那個你們都知道的周夫子。」
武先生還是怔了一下,因為他確實沒有想到對方的身份居然是周夫子的後人。
男人道:「我叫離人。」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也許是因為稍稍有些緊張,所以嗓子也有些干。
他這樣的人,在潛藏蜀州多年隨時面臨兇險的時候,都沒有如現在這般緊張過。
這種緊張不是他害怕自己打不過誰,殺不了誰,而是他第一次對一個陌生人敞開心扉。
「夫子的後人都很可憐。」
離人低下頭,看著手裡的茶杯說話,似乎他只要再多看一眼面前的陌生人,多看一眼那張陌生的面孔,就沒有勇氣繼續說下去了。
「夫子的後人,一出生就要背負什麼所謂的復興大業的責任,就要扛起夫子的神話……」
他說到這停頓了一下,然後自問自答似的回應了自己一句。
「可夫子是神話嗎?」
他搖了搖頭:「夫子從來都不是神話,只是天下人需要一個神話。」
離人的眼神有些飄忽,但他的話卻不飄忽,而是穩的像是這世間萬物的本源。
「夫子不是神話,天下人需要一個神話罷了。」
因為這句話讓人明白過來,那不是世間萬物的本源,那是人心的本源。
武先生自言自語的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心中有所觸動。
是啊,哪有什麼神話,所有的神話都是人希望世間出現的,自己所不能的力挽狂瀾。
夫子的完美,也許只是後世之人編造出來的,他確實很強,各方面都很強,不管是他所學會的任何一種技能,別人都難以望其項背。
可是夫子不完美啊,夫子也是個好色之人,也是個好酒之人。
但夫子最完美的,是他知道什麼是度。
人間疾苦太多,不平太多,而芸芸眾生沒有能力改變這疾苦,改變這不平。
所以他們便把這希望寄托在最強的人身上,於是夫子就成了神話。
百姓們是想用神話來告訴那些當權者,你們看啊,你們仔細看啊,那才是當權者該有的樣子。
然而這樣的神話,百姓們聽人說過,見人寫過,百姓們自己也傳播過,但百姓們心中卻是不大信的。
夫子的後人們信了,在一遍一遍欺騙自己的努力下,他們成功欺騙了自己。
他們覺得夫子是神,而他們是神的後裔。
離人眼神里的悲傷,就來自於這神之後裔的自以為是。
「我在很多年前就離開了聖刀門,我也不是夫子嫡系後人,所以在聖刀門中只是一個小人物。」
離人緩緩說道:「我之所以走,是因為聖刀門容不得我。」
在這個時候,武先生終於忍不住搭了一句話。
他問:「因為你是威脅?」
「是。」
離人依然低著頭說話,眼睛的水汽,和茶杯里的水汽,似乎已經融合在一起。
「我是旁系出身的人,我的天賦怎麼能高過嫡系出身的人?」
離人道:「那時候我也不知天高地厚,便覺得既然都是夫子後人,何必要分出里外來?難道我們骨子裡流淌的夫子的血是假的不成?」
這一刻他抬起頭看向武先生,一字一句地說道:「旁系的人要以奴僕身份服侍和保護嫡系的人,這不是夫子定下的規矩,這是嫡系的人定下的規矩,既然不是夫子說的,那麼為什麼不能是錯的?」
「於是,我便要挑戰一下這規矩,也想告訴那些嫡系的人,我骨子裡流淌的夫子血脈,不是假的。」
「我贏了,一直贏,所有與我差不多同齡的嫡系後人,皆非我之對手,他們一個一個的敗給我,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最難看的那個,卻是門主。」
武先生聽到這後重重的嘆了口氣,然後說道:「可你沒死。」
「是啊,我沒死。」
離人眼睛裡閃過一抹悔意,雖然只是一閃即逝,可卻那麼濃烈。
「我父親死了,母親死了,我的兄長和我的弟弟都死了。」
離人鬆開握著茶杯的手,這是他的克制,如果不鬆手,這茶杯下一息就會在他手心裡碎裂。
這可能就是一個人離開家門多年,潛藏在陌生之地太久,後天養成的克制。
「我逃出聖刀門的時候,曾經立誓,待我回去的時候,便要殺盡嫡系之人……」
他第二次抬起頭看向武先生。
「上個月,我從蜀州返回聖刀門,去見了他們,才知道門主已死,才知道嫡系死了很多人,當初殺我家人的那些人都死了,而這些人,都是因寧王而死。」
離人道:「我回去之後的時候是想著,反正我已開殺戒,殺過人了,也該不在乎再多殺一些才對。」
「但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回去後,他們看我的眼神沒有仇恨,沒有敵視,甚至沒有排斥……」
離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他們看到我的時候只是陌生,當我告訴他們我是誰的時候,他們看我的眼神里,竟然是……你回來了,能不能救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