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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尉轉身跑回城牆上的時候,每一步走過的地方,都有血,看著他的人都期盼著,那可別是他的血。
大概一個時辰後,一名團率從城牆上跑下來,一樣的渾身是血。
「需要上去五百人!大家按順序往上走,報數。」
年輕人立刻站起來往前沖,這次,他在五百人的最前邊,路過那團率身邊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問了一句:「剛才的校尉大人呢?」
那名年輕的團率沉默了一息,然後回答:「現在我是校尉了。」
他們兩個的年紀應該差不多大,可是在那團率的眼睛裡,有著更多的歲月。
五百人又上去了,那名團率也跟著跑了上去。
年輕人跑到城牆上,兵器就在旁邊,他們路過的時候扔掉了自己的棍棒,抓起來橫刀。
這些橫刀曾經的主人……都已經把命留在城牆上了。
兵器有很多,一堆一堆的靠牆放著,年輕人抓起來的那把橫刀還黏糊糊的,他甚至感覺到了血的溫度。
他低著頭往前跑,箭在他頭頂上飛,密密麻麻的。
他往前又跑了大概十幾丈,看到了那個中年漢子,靠著後牆坐在那,一名醫官正在給他縫合傷口。
他的肩膀上有一條巨大的口子,血流如注,他的身上還有好幾支羽箭,醫官都沒敢把箭取出來。
「兄弟。」
中年漢子看到年輕人,努力的擠出來一點笑容:「別怕,其實真沒啥,記住啊……我閨女等著我呢,你閨女也等著你呢,咱倆可不一樣……咳咳,不一樣。」
年輕人重重的點了點頭,啊的喊了一聲,朝著爬上城牆黑武人沖了過去。
中年漢子看向那個醫官,微弱的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你。」
他用最後的力氣把菸斗摘下來,放在醫官手裡:「這個送你了,別的我也沒啥了。」
他吐出一口氣,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嘴角上的笑還在呢。
醫官哭了。
天黑了,黑武人的攻勢又一次被打退,遠處傳來他們退兵的號角聲。
城牆上到處都是血,人走過去,鞋底都會隨時黏在地上似的,發出的聲音都讓人耳朵里一陣陣發麻。
年輕人靠著城牆坐下來,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他手裡還握著那把橫刀,好像血已經把他的手和刀柄粘在一起了。
「給!」
有人在他懷裡放下三個熱乎乎的饅頭。
他下意識的看向那個人,然後立刻坐直了身子:「寧王殿下。」
李叱靠著他坐下來,不在乎手上的血,也不在乎饅頭上沾上的血,大口大口的吃。
「快吃吧,吃完了下去。」
李叱含含糊糊的說著,嘴裡塞的鼓鼓囊囊。
年輕人搖頭:「我沒事,不用下去,我還有力氣……」
「還有力氣也要下去。」
李叱側頭看了看他,像是疲憊到了極致,往後靠了靠。
「穿軍服的人,要麼不能再打了,要麼死了,不然不會下去,但你們不一樣。」
李叱說:「你們上來過一次,沒死的人是命大,可那也算死過一次了……人這一輩子,涉及生死,哪有那麼多次好運氣,吃飽了之後領軍餉,回家去。」
年輕人一股血氣湧上來:「給我一身軍服!」
李叱看向他,搖頭。
年輕人大聲問:「為什麼!」
李叱咬了一口饅頭,一邊咀嚼一邊說道:「你殺敵的時候一直都在喊,閨女爹不怕……我都聽到了,你那股勁兒,是靠你閨女撐著的。」
年輕人道:「很多人都死了,很多人都有孩子,那些邊軍兄弟們也一樣,他們的家裡也有人等著呢,可他們就沒有人下去!」
李叱抓起水壺喝了一大口,然後說:「那是因為我們在來之前,身上就已經有軍服了。」
他問:「閨女漂亮嗎?」
年輕人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漂亮,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會說話一樣。」
李叱笑起來,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我要是你,我可能比你還得意呢,閨女隨爹……別讓她等不到你。」
說完這句話,李叱把最後一口饅頭咽下去,抓起他的鳴鴻刃起身走向遠處。
年輕人朝著李叱的背影喊:「可你們也只有一條命!」
李叱回頭看向他,笑了笑:「我們活著就是幹這個的。」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不倒
第二天一早,年輕人不得不離開城牆,寧王說,如果可以的話,民勇的兄弟們,儘量保證每個人只上來一次。
他走下城牆的時候,看到一個大概十八九歲的寧軍士兵,將一頂團率的頭盔鄭重的戴好。
這個士兵還來不及換上團率的皮甲,也沒有時間去換上皮甲,那盔就是他所能繼承的全部。
是的,那是團率的標誌,繼承的一切都在這裡了。
年輕人注意到了那個盔,上邊有個缺口,他認出來,昨天下城喊他們的那個團率,帽子上也有一個這樣的缺口。
他不確定是不是同一頂盔,他也不敢問。
走下城牆的時候,他腳底帶來的感覺在告訴他,這裡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澆灌了寧軍士兵的血。
他再次回望城牆上邊,看到了快速走動的身影,看到了那依然在迎風招展的烈紅色戰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