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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後,張湯問他:「你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會讓自己身邊有一個乾乾淨淨的小武,為什麼會把他培養成一個忠義之人?又為什麼會願意拋掉自己這麼多年的積累,給他換一個前程?」
一連三問。
麻子午沉默了許久,搖頭。
「我不知道。」
他說。
這個已經失去了所有氣勢的無惡不作的老人,看向張湯,眼神里有些迷茫,也有些恐懼。
麻子午低下頭看著杯子裡的熱茶說道:「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也許……我把他當做自己的孫子了吧。」
他這樣的人啊,哪裡敢有妻兒,他不是沒有過,在潦煬城裡他悄悄的和幾個女人先後生過孩子,那時候他地位還不算那麼高,他知道自己這樣的人,仇家若知道他已有妻兒,那麼就一定不會放過他的妻兒。
他知道,也猜到,可是避不了躲不開。
幾個女人和孩子先後被殺,這讓麻子午絕望。
到了他快六十歲的時候,他終於成了這潦煬城裡暗道勢力人人懼怕麻爺,他希望還來得及。
他建造慶園,找來許多年輕貌美的女孩子,想盡辦法去求藥,讓自己恢復幾分雄風。
可是他不行。
沒有一個女人懷上他的孩子,他想著,大概這就是天意了……
於是,他想著一定要收養一個孩子,把他培養成自己的接班人,讓他變成這潦煬城裡最大的惡人。
然而當有人把還在襁褓之中的小武遞到他面前的時候,麻子午卻害怕了。
看著這個孩子,莫名其妙的他腦海里就出現了他第一次殺人時候的畫面。
那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跪在他面前求他說,求求你不要殺我,我保證不會找你報仇的。
「我怎麼能留下你呢?我不敢看著你長大,我不敢看著你變得比我強壯,我害怕有一天你也會切掉我所有的手指塞進我嘴裡,殺我之前還要逼著我都吃下去。」
抱著小武的麻子午使勁兒晃了晃腦袋,想讓這些話從自己腦袋裡滾出去。
這些話消失了那麼一回兒,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番話出現在腦海里,聲音同樣那麼大,那麼刺耳。
「我前三十年拿命換錢,後二十年逢人便拜點頭哈腰,這才有了我現在可以讓人為我賣命的資格,可以讓其他人逢我便拜對我點頭哈腰,我十歲開始行走江湖,這些人都是我過去四十年積累下的人脈,我憑什麼給你?」
那一刻,臉色慘白的麻子午,在看著小武的時候,曾經他說過的這些話,在他腦海里一遍一遍的出現。
他甚至依稀看到了,他培養出來的最惡的小武,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切下來,一邊往他嘴裡塞這些手指一邊獰笑著說道:「老東西……你早就該讓位了,你為什麼不肯主動些?」
這個畫面,把麻子午嚇得汗流浹背。
他最終還是收下了小武,找最好的人教他練刀……這最好的人,自然就是刀釵。
沒有幾個人知道,麻子午這樣的人,居然也有過命交情的朋友,雖然刀釵和他差了四十歲。
也許不能算是過命的矯情,只是最堅固的合作關係。
那一年,快六十歲的麻子午出潦煬城辦事,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個身材很矮的年輕人。
年輕人攔住他的馬車,問……你是有錢人嗎?
麻子午回答說,我是。
矮子問,那我可以為你賣命嗎?我很能打,我的刀很快,沒幾個人接得住。
麻子午問,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你要為別人賣命?
矮子說……窮怕了。
麻子午看過他的刀法之後對他說,我有一個想法,你若是答應我,我就捧你起來,捧的很高,捧到你和我在潦煬城裡可以平起平坐的那麼高。
於是,第二天,潦煬城裡來了一位快刀,從潦煬城的西門殺到了東門,無人可敵。
十幾年後的一天,看著小武在練刀,刀釵忍不住問麻子午:「為什麼你會養出來這麼幹淨的一個孩子?」
麻子午笑了笑,沒回答,反問了一句:「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真的教一個乾淨的孩子?」
這兩個無惡不作的人,殺人無數的人,對視笑了笑。
此時此刻,麻子午看向張湯哀求道:「求求你了大人,給他一條路吧。」
張湯沉默了許久,起身:「我會考慮,但我不知道他的恨會有多重,一個太乾淨的人,被什麼塗黑的時候,會很快。」
麻子午也起身:「他不會有恨的。」
然後取出一個藥瓶,扒開塞子,藥瓶對著嘴,把裡邊的毒藥全都倒了進去。
「我是自己死的,和大人無關,和廷尉軍無關。」
麻子午說。
張湯沉默片刻,轉身邁步出門,出門後他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有些遺憾:「真的是……太便宜你了。」
另外一間屋子裡,曹獵坐在那看著面前被掛在牆上的兩個人,忽然笑了。
「好在……我那時候真的懶。」
曹獵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不然的話,我會不會變成和你們一樣的人?」
第八百八十四章 唯一的辦法
黎三州的肩膀上傷口處理過了,不是想讓他活,只是想讓他晚死一些。
曹獵看著這個臉色慘白無比的人,忽然笑了起來,這笑容中是他看開了什麼的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