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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給她姑媽莉迪亞·羅斯打過電話,」我說,「她就不那麼直率。」

  「別提那個莉迪亞了。到劍橋去找保羅,跟他談談,打聽一下艾麗西亞的事,還有事件發生後第二天晚上的情況,還有——」

  辦公室的門打開後,塔尼婭立刻打住。馬克斯從裡面走出來,她立即笑容滿面地迎上去。

  「準備好啦,親愛的?」她說。

  塔尼婭滿臉微笑,但說話的語氣顯得很緊張。我覺得她很害怕馬克斯。不知為什麼。

  13艾麗西亞·貝倫森的日記

  7月22日

  家裡有一把槍,我感到很討厭。

  昨晚我們又為此發生了爭執。至少我當時認為這是我們發生爭執的原因——現在我不那麼肯定了。

  加布里耶爾說發生爭執怪我。我覺得也是。我不喜歡看到他那麼垂頭喪氣的樣子,像受了委屈似的看著我。我不想給他帶來傷害——可有時候我又特別想傷他的心,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說我回家後的情緒很糟糕,說我像示威似的走到樓上就沖他大喊大叫。也許我當時真這麼做了,我想是因為鬱悶。我也說不清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剛從公園那邊回來。我記不清到過什麼地方了——我像是在做白日夢,在考慮工作,考慮那張耶穌畫像。我記得回來時路過一幢房子。有兩個小男孩在玩橡膠水管。他們最多也就七八歲。那個大一點的用水噴射那個小一點的——水霧中出現一道彩虹,一道亮麗的彩虹。那個小的伸出雙手,哈哈大笑。我從旁邊走過,意識到我的面頰上掛著淚珠。

  我當時沒有細想,現在回想起來,事情還是很明顯的。我不願意承認這樣的事實:我的生活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缺失的;我否認自己想要孩子,假裝對孩子不感興趣,假裝只關心自己的藝術。這是自欺欺人,只是一個藉口,事實上,我是怕有孩子。我不值得被孩子們信任。

  因為我的血脈中流淌著我母親的血。

  這是我到家時腦子裡的想法,可能是有意識的,抑或是無意識的。加布里耶爾說得沒錯,我的精神狀態不好。

  但要不是發現他在擦槍,我根本不會發那麼大脾氣。他有一把槍,這使我感到心煩意亂。我三番五次懇求他把槍處理掉,他就是不肯,我感到很受傷。他每次都說一樣的話,那是他父親農場裡的老步槍,是他十六歲那年父親給他的,說他對它有感情,如此等等。我不相信。我覺得他留著這把槍還有另外一個理由。我也這麼說了。可是他說從安全的角度出發,這也無可厚非——他想用它來保護他的房子和妻子。萬一有人破門而入呢?

  「那我們可以報警嘛,」我說,「我們別他媽的開槍啊!」

  我提高了嗓門,可是他的嗓門提得比我更高。這時我才意識到我們都在衝著對方大喊大叫。也許我的情緒有點失控,但我只是以牙還牙——加布里耶爾當時盛氣凌人。我很少見到這樣子的他,但每次見到,我都會嚇得心驚肉跳。這種時候雖然時間很短,我卻覺得自己是與一個陌生人生活在一起。這太可怕了。

  那天晚上我們沒有再說話,各自悶聲不響地上了床。

  今天早晨一陣纏綿後,我們就和解了。我們的問題似乎都能在床上解決。不管怎麼說,這樣解決問題比較簡單——當你一絲不掛,在被子裡睡眼惺忪的時候,在耳邊悄悄說聲「對不起」,而且是真心實意的。所有強詞奪理和胡攪蠻纏都被拋到地板上,和我們扔在那裡的衣服躺在一起。

  「也許我們該立個規矩,把爭論拿到床上來解決。」他親吻了我,「我愛你。我會把槍處理掉的。我答應你。」

  「不用了,」我說,「算了吧,沒關係的。沒事兒。真的。」

  加布里耶爾再次親吻了我,把我攬入他的懷抱。我緊緊地摟著他,赤裸的身體壓在他身上。我閉上眼睛,像躺在一塊舒適的岩石上,舒展開自己的身體。他好像完全是為我量身打造的。我終於感到自己恢復了平靜。

  7月23日

  我正在藝術家咖啡館寫這個。現在我幾乎每天都到這裡來。我越來越覺得有必要離開那幢房子。只要我和其他人在一起,哪怕是那個感到無聊的女招待,我也覺得自己像個人,與外部世界連接了起來。不然的話,我真有不復存在的危險。我可能會消失。

  有時候我倒真的希望自己能消失——比如說今天晚上。加布里耶爾要請他哥哥過來吃飯。今天早上他才突然跟我說。

  「我們很久沒見馬克斯了,」他說,「上次還是在喬爾的喬遷聚會上。我來搞一次燒烤。」加布里耶爾有些奇怪地看著我,「你不會介意的,對吧?」

  「我為什麼會介意?」

  加布里耶爾笑起來:「你連謊都不會說,你知道嗎?你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明明白白。」

  「你看出什麼來了?」

  「看出你不喜歡馬克斯。從來就沒喜歡過。」

  「沒那回事。」我感到臉有點發燒,聳了聳肩,把眼睛轉向別處。「我怎麼會不喜歡馬克斯?」我說,「能見到他很好啊……你什麼時候再給我當一次模特?我要把那幅畫畫完。」

  加布里耶爾笑了笑:「周末怎麼樣?那幅畫嘛——我求你一件事。不要讓馬克斯看見,好不好?我不想讓他看出我就是畫上的基督——如果他看見了,我心裡會一輩子都邁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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