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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所以,淨涪佛身只是看了一眼程沛,便收回目光。
“沈老夫人已經離去,諸事已了,那小僧我也便不再打擾了。”
“程家主,告辭。”淨涪佛身站起身來,合掌與程沛一禮。
看他轉身就走,也不知是什麼心思,先前一直沒怎麼理會淨涪佛身的程沛居然叫住了他。
“等等!”
淨涪佛身停下腳步,側了身回來看他。
程沛沉默一瞬,盯著淨涪佛身問道,“你就一點都不好奇嗎?”
淨涪佛身搖頭,“若程家主要說的只是這個,那還請恕小僧不多陪了。”
程沛抿著唇看定淨涪佛身,眸光幾番洶湧變化,只不過在最後也都盡數平復下來。
“淨涪法師乃是佛門和尚,應該對諸法事也很熟悉,不知淨涪法師可能再多留一陣,也幫著看看這一場法事?”
明明程沛的邀請來得突兀又奇怪,但奇異的是,淨涪佛身居然從中感覺到了幾分善意。
他深深地看了程沛一眼。
程沛迎著淨涪佛身的目光靜立,沒有任何躲閃。
淨涪佛身到底是笑了。
“抱歉......”
他拒絕了。
而且對於淨涪佛身的拒絕,不論是心魔身還是淨涪本尊,都沒有任何反應。
程沛站在原地,看著淨涪佛身的身影步步遠去。
饒是站在這院子裡,輕易不見外間諸事,程沛仍然能想見程家莊裡其他人看見淨涪佛身從這院子裡走出去時候的色色目光與表情。
但......
那都不重要了。
程沛心裡疏疏淡淡,居然覺出幾分乏味。
他的目光收回,落在軟榻上安睡似的沈安茹身上。
“......娘親。”
靜默地凝望許久,程沛蹲下去,又一次拉起沈安茹的手。
只是這一回,沈安茹的手指即便仍舊柔軟暖熱,卻也是松松垮垮,沒有一點力度。
“他沒有留下。”
“多留一刻,他都不願意。”
“娘親,這樣的兄長,你失望嗎?”
“又或者,這樣的兄長,你......滿意嗎?”
“哈......是我忘了,情分、因果盡數斷去,他早已不能算是我的兄長的,他是淨涪,也只是淨涪......”
“就像娘親你,不論是過往還是未來,都只會是另一個人。”
“另一個,再不與我等相干的人......”
程沛對著沈安茹的屍體絮絮叨叨,就似沈安茹還能聽到一般。
但事實上,即便沈安茹已然死去,她也確實能夠聽得到程沛的話語。
一身素衣的她,站在地藏王菩薩面前,遙遙望著景浩界那一間小院,臉色雖是平淡,目光中卻很有幾分無奈與心疼。
地藏王菩薩只是靜默垂眼,無聲接引諸多亡魂,並不多看。
倒是他座下的諦聽神獸,很是奇異地多看了沈安茹的魂體幾眼。
沈安茹只認真聽著景浩界天地里程沛的絮絮叨叨,偶爾點頭,偶爾搖頭回應,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諦聽去。
待到程沛終於將想說的話都說完,他靜默地坐在淨涪佛身先前坐的那張矮凳上,看著只如沉睡的沈安茹出神。
日輪落了下去,從熾白轉作了橘黃。
在那一片將整個天地地染得昏黃的日光里,靜默了足有半日之久的程沛終於又動了動。
“......娘親,往後,我們還會有再回的緣法嗎?”
不說聽得這個問題的沈安茹到底是個什麼無奈表情,只說程沛自己,就直笑出聲。
“娘親,是我傻了,你不必太過在意。”
沈安茹已經死去,入了地府的那個魂體,只剩下沈安茹的最後一點痕跡,待到一切因果清算,她再入輪迴往生,便就是另一個人了。
哪怕再見,她也再不是他的娘親了。
程沛慢慢收了面上過於誇張了笑容。在橘黃的、仿佛能遮去所有表情的夕陽中,他聲音低低,仿佛在說什麼悄悄話,又像是在跟他的娘親做保證。
“娘親,你放心去吧。不必擔心我,我已經長大,更是修士,能夠自己照顧自己。你轉生以後,且繼續你的道路就好......”
地藏王菩薩身前那一身素衣的沈安茹眨了眨眼睛,無聲點頭。
隨著她的動作,一直安然躺在軟榻上的沈安茹屍體忽然躍出一點靈火。
那點靈火泛著芍藥的紅,就像是在芍藥的花精中淬鍊出來的一樣。
靈火落在沈安茹的遺體上,不過順著微風輕輕一轉,軟榻上的沈安茹便沒有了蹤影。
落在軟榻上的,是一支形似花枝般的燈盞。
泛著芍藥紅澤的靈火落在那燈盞上,就似托在花枝上的靈花,只是搖曳間便已衍化出萬千瑰麗。
燈盞帶著靈火徑直飛起,落在程沛手上。
程沛愣愣怔住,只能僵硬地托著那瑰麗華美的燈盞,許久沒有動靜。
他明顯是被驚住了。
“娘......娘親?”
燈盞中的靈火輕輕旋了旋,似是應聲。
程沛的眼淚直接跌落。
“我還以為......”他一隻手死死抓住燈盞,另一隻手抬起,粗暴地擦過面上的淚痕,“我還以為你要完全丟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