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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身與心魔身同時沉默下來。這一刻,唯有一個簡單的詞在他們心頭浮現。
修真。
借假修真。
心魔身漆黑幽深的眼底有什麼東西翻湧了片刻才真正地平靜下來。
‘在你將我及佛身分化出來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想到了這一層了嗎?’他問道。
淨涪本尊聽見心魔身的這個問題,竟似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笑了起來。
‘我也很想。’他道,‘但我真的沒有這一份能耐。’
他要是有本事做到這種程度,當年他就不會被無執童子逼成那個樣子了。
心魔身也是聽見自己將問題完全問出口來,才意識到它到底有多可笑,目光不禁往側旁避了避。
佛身見心魔身一時無話,便將話題拉了回來。
‘本尊,我等修行至今日,但凡我等願意張目開耳,這諸天寰宇中的許多恩怨情仇、悽慘人事就逃不去我等的耳目去。對於它們,倘若你是我,不,倘若你身上的定義是我身上的定義......你又是怎麼看待它們的呢?’
淨涪本尊難得地皺了皺眉頭,沉吟良久。
佛身很耐心地等著。
就這片刻的工夫,心魔身已經緩過來了,他這會兒又將目光轉了回來,帶著點稀薄的好奇在佛身與淨涪本尊之間來迴轉悠。
‘諸天寰宇,苦難眾生,若聞我名,虔誠誦我號,便是因緣所致,我當援手。’
淨涪本尊慢慢道。
佛身靜了片刻,又問道,‘那本尊你會幫他們到什麼程度呢?’
淨涪本尊這回卻是應得很快,顯然方才的那會兒,他已經將這些後續都一一考量過了。
‘既是因緣際會,那便合該因事、因人而定,不必那些標準來裁定。’
佛身沉默著,沒有言語。
淨涪本尊又道,‘我有我的定論,你亦當有你的定論,我等雖則同是一人,卻分屬兩脈。該如何行事,你當有你的評判。’
他說完,又看向另一旁的心魔身,‘你亦是如此。’
心魔身的目光閃了閃,最後點頭笑道,‘自然。’
都是一人,如何不知自己對自己能有何等的包容?且三身分化,雖淨涪本尊地位隱隱高出他們半頭,但實際上,卻仍是平等。
這一點,他從來沒有質疑過。
心魔身簡單的兩個字落地以後,他身形也徹底消隱開去。同時,身在浮屠劍宗里的那具傀儡肉身也真正地睜開了眼睛。
待到佛身回過神來以後,心魔身已經將安元和送走,自己走入藏書殿宇看書去了。
佛身只看了一眼,便沒有再多注意了。他對淨涪本尊鄭重一禮,肅容道,‘多謝本尊提點,我回去會仔細考慮過的。’
淨涪本尊微微搖頭,還了佛身一禮。
佛身便也離開了識海世界,重新執掌那具身在定元寺的傀儡肉身去了。
他雖說了要往玄光界魔門六天走一遭,但因為定元寺這邊剛剛發生了一場大事,一是不會兒不好招了定元寺上下的眼,尤其是那些盯緊了定元寺內外的玄光界八方目光,佛身到底沒有立即取消掛單,而是又安安靜靜地在定元寺里待了下來。
而這一段時間裡,淨涪佛身在誦經、參禪之餘,也開始認真去思考自己日後的行事。
也所以,定元寺里許多跟淨涪佛身眼熟的小沙彌,就常常看到淨涪佛身待在各處殿宇抬頭靜靜看著殿宇上供奉的諸佛陀、菩薩。
有小沙彌確實好奇,又見淨涪佛身往日裡待人和氣,是個好性子的,便趁著個機會,問淨涪佛身,“淨涪師兄,你這些日子似乎都在看著寺里的諸位佛陀、菩薩?”
正從蒲團上起身打算往外走的淨涪佛身聽見小沙彌的問題,頓了一頓,轉頭看向小沙彌。
小沙彌被淨涪佛身這麼一看,下意識竟就屏住了呼吸。一直到淨涪佛身將目光挪開去,他才察覺到這個事實。
淨涪佛身笑著點頭,安撫這個臉色被脹的通紅的小沙彌,“是啊,我想仔細看一看諸位佛陀與菩薩。”
小沙彌不敢再追問,只道,“真是這樣啊......師兄果真好雅興。”
淨涪佛身搖搖頭,道,“並不是。”
他其實更多是在揣測,揣測這些先行者的行事作風,以確定自己往後的處事方向。
但看得久了,想得久了,他漸漸又覺得......沒用。
他不是觀世音菩薩,聞聲救苦不辭辛勞;他不是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他不是藥師琉璃光如來,大願遍益諸天有情;他更不是世尊阿彌陀,常願接引天地萬靈......
他是淨涪。
他也只是淨涪三身的佛身。
或許他會是未來的清淨智慧如來,但如今,他僅僅不過一個普通比丘僧。諸天寰宇,眾生皆苦,六道之中,沒有一道是能夠真正超脫的。而即便是強橫如世尊阿彌陀,又救渡了多少人呢?西天佛土號稱極樂,又有靈山,可生活在那佛土中的許多生靈,便真的都超脫出了苦海了麼?
苦海無舟,唯人自渡。
淨涪佛身停下往外走的腳步,回過身來定定看了那殿宇上方被高高供奉起的諸佛陀及菩薩一陣,垂眸合掌,無聲低頭一禮。
旋即,他回過身去,再不回頭,不緊不慢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