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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長興等了一整夜,都沒等到淨涪將分神分出來的時候。
一直到得天光亮起,玉兔隱去,淨涪才將貝葉收起,轉而從隨身褡褳里取出一套木魚來。
洪長興知道,淨涪這約莫是要做早課了。
他想了想,也沒做聲打擾,只在一旁安靜地聽著。
約莫是昨日裡淨涪在此處參悟生死靈機輪轉的玄奇,原本死寂的淨涪後方居然也有飛鳥振動翅膀、蟲蟻懵懂爬過的聲音響起。
洪長興往那邊看了一陣,便即收回心神,專心聽淨涪的功課。
開始的時候,洪長興面上還隱隱可見一點期待。
大概是在期待著淨涪的早課可以影響他體內的那一點淡灰色霧氣。
雖然淨涪先前已經跟他說得非常清楚明白了,但他似乎不怎麼死心,還抱著一點僥倖。
可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遠去,洪長興表情也逐漸淡漠了下來。
淨涪並不理會他,結束早課之後,他將貝葉經書收回隨身褡褳中,轉眼去看洪長興。
洪長興清楚地捕捉到淨涪目光中帶出的詢問意味。
“我希望......”他的話語才剛起了個頭,就被淨涪的目光壓了下去。頓了一頓後,他才繼續道,“我希望法師能夠再給我指出一條明路。”
他的聲音很低,夾雜著點請求與拜託的意味。不管怎麼看,也不管從哪裡看,他渾身上下都找不到一點強硬的意味。
洪長興顯然非常清楚,面前的這位淨涪和尚態度確實相當和善,可那只是態度,真正著落到實處,卻沒那麼容易。
他需要更仔細地做事,更妥帖地把握好分寸,才能夠真正得到這淨涪法師的幫助,把握住一線生機。
或者更直白地說,如今能夠解救他的稻草,就在這位淨涪法師手上。
至於當日他遇見的那位程涪魔修......
即便那程涪真的就是這位淨涪法所化,又如何呢?他真以為自己能憑這一點討到好處。
“明路......”淨涪沉吟得一陣,忽然笑了,“檀越以為,你的明路在我手上?”
洪長興沒有作聲。
卻是默認了。
淨涪笑著搖頭。
他不再說話,只去收拾面前的桌几等物什,將它們歸置妥當後,重新收入隨身褡褳中。
洪長興看著一直被放置在面前的茶盞被清理收起,心中惶惶,臉色也在漸漸褪去。
但他不敢再有其他的動作,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拜伏。
“請法師教我。”
淨涪最後擎起面前的心燈燈盞,看得他一陣,便頭也不回地攜著袖底的清風上路。
“路總是自己在走,所以道路的前方,也只有自己才能看得見。”
“檀越,你的明路,就在你的眼底。”
洪長興默默地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待到朝陽從天地間冒出頭來,第一道陽光照徹天地,他才終於被驚醒。
淨涪還沒有走出他的視野範圍內。
畢竟淨涪並不只是單純地行走在沉桑界天地里,他有他的事情要做,所以他的速度並不快,起碼洪長興張目望去的時候,還能清晰地看見淨涪的背影。
以及那些脫出燈盞範圍,以淨涪為中心向著天地四方濺射開去的火星。
每一點火星的著落點,都是一具屍體。
或是蟲蟻,或是爬蛇,或是走獸,或是飛鳥,或是人族......
淨涪確實走出了死地界域不假,可是死地之外的地界,在這一場魔災之中,也絕對不是毫髮無傷。
和那死地界域比起來,沉桑界其他的地方,也僅僅只是沒有死絕而已。
洪長興合掌向著走出不遠的淨涪拜了一拜,便背著他的藥簍走了。
他需要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以後該怎麼做,又該......站在哪一方。
淨涪沒有太在意洪長興的去留。
他昨夜所以招待洪長興,除了來者是客之外,更多的還是想要了卻他們之間的因果。
不錯,淨涪與洪長興之間,是有著因果的。
當日心魔身寄宿傀儡,以程涪之名行走沉桑界天地時候,僅僅只將楚刊的存在以交易的形式透露給洪長興,其他一切行事、諸般選擇,全由洪長興自己定下,心魔身再沒有做出更多的干涉、引導,洪長興這許多遭遇都怨不得他。
這也是第一次洪長興詢問淨涪時候,淨涪坦然拒絕他的真正原因。
可這並不代表了淨涪與洪長興之間不存在因果。
旁的不論,心魔身當日為洪長興指引楚刊的存在,本就是有意要洪長興這個人替他趟雷,替他打探當時尚且不曾明朗的楚刊的意圖。
心魔身當日存了這樣的心意,又付諸行動,自然就與洪長興結下了因果。洪長興聞風找上門來,淨涪佛身還真不如何意外。
佛身轉眼看了看識海世界裡依舊安靜的浩瀚星海,無聲嘆得一口氣。
同為淨涪,心魔身結下的因果,人家找上門,他不能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只是......
心魔身也未免太過愜意了吧?
佛身搖搖頭,暗自在心裡給心魔身記上一筆,繼續往前走。
淨涪在枯黃但還彌留著一點生機的雜草上走過時候,在雜草叢中艱難生存的蟲蟻似乎也察覺到了動靜,各各停在原地,不知道是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