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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清篤大和尚垂落眼瞼,同時雙掌一合,低唱一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佛號聲中,清篤大和尚身上爆發一層金色的佛光,佛光鋪展綿延,既厚重又清渺。
竟然是突破了。
淨涪笑了笑,對著清篤大和尚無聲合掌,然後又轉了身,與清源方丈合掌一禮,以表歉意。
清源方丈微微搖頭,並不介意。
他是真的不介意。
臉面這樣的事,他不太看重,也不覺得這裡坐著的各位大和尚會因此而小看了他去。
都是多年的師兄弟了,誰還不知道誰?更何況作為引領妙音寺真正自天靜寺統帥下獨立的當代方丈,清源方丈的威望遠勝他人,豈是淨涪這一番話能夠動搖的?
更何況淨涪的身份、際遇、悟性擺在那裡,明晃晃的鎮壓千古的人物,他與他在修行上有不同的看法實在太正常了,正常到根本不會有人就此多說什麼。
清源方丈更在意的,還是淨涪話里的意思。
清篤大和尚與淨涪問答之間,他聽了聽,但並不如何專心。他始終在思考一個問題,難道他真的曾在有意無意間,耽擱了諸位師兄弟?
清篤大和尚此刻的突破雖然有些突然,但對他而言,其實是一種開解。
它證明了他起碼不曾耽擱過清篤這位師弟。至於其他人......
清源方丈一個個地望向下首坐著的大和尚們,又被一個個平靜且無所謂態度的大和尚迎上目光。
到得最後,清源方丈將目光收回來的時候,眼底竟泛著些微薄紅。
他花費了一點時間穩定情緒,最後看向始終穩坐蒲團的淨涪,卻見淨涪的眼底處隱著淡淡的笑意。
他不覺愣了一下,然後也笑了笑。
也是到了此刻,淨涪的識海里才有聲音響起。
‘我以為,剛才執掌肉身的是我?’
魔身的聲音淡薄,但還是帶出了幾分訝異和趣味。
‘難得啊。’
佛身面上不動,卻往識海世界裡回道,‘不,是我。’
‘你要執掌肉身不是不可以,但得等等,我這邊的事情還沒有解決。’
魔身輕嘖了一聲,問道,‘你方才膽子不小啊,不怕壞了這些大和尚們對你的印象?’
‘我怕什麼?’
魔身輕笑,‘你真不怕?’
佛身頓了頓,見魔身始終不依不撓,到底答道,‘還是有一點點的。’
‘哦?’
‘但我若真什麼都不做,時日長久之後,妙音寺里上至大和尚,下至沙彌,有多少人真還能記得自己此刻心境?’
沉默了許久的淨涪本尊在一旁說道,‘你在這妙音寺的威望太高了。’
淨涪本尊從來就要比佛身和魔身中肯,此刻也不例外。
佛身緩緩道,‘可能是因為這些年來一件件事的積累,也大概是因為不久前這場普陀山法會的緣故,總之,我的威望太高了。’
魔身輕飄飄地一揚長眉,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意味問,‘威望高,不是好事麼?’
‘有威望是好事,但威望太高了,不是。’佛身答道,‘尤其是妙音寺里。’
妙音寺現下是個什麼情況,淨涪自己真是太清楚不過了。
換代。
妙音寺現在真是處在一個換代的風口浪尖上。
在這個浪尖上,淨涪甚至連同淨音這一輩人都能稱得上是後浪,而清源、清篤這一輩卻是不算太純粹的前浪。
淨涪、淨音等等當然能夠趁著時勢與機緣借著《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向正確的方向摸索而去,但清源、清篤這些大和尚卻要處處調整方向,時刻審慎自身。偏偏在這些後浪當中,淨涪的威望太高了,高到清源、清篤等大和尚若不時刻警醒,很容易放棄自身。
這种放棄甚至都不會被他們察覺,而成為一種下意識的判斷與決定。
所謂前輩該為後輩讓路,所謂的前輩擔負起一切,讓後輩更能奮勇直前......
這樣下意識的作為若從開始就有人提醒,並加以克制,只要程度適中,便不會過線。可若是一直無知無覺,到得最後,這樣的放棄就會成為大勢,再也不會有更改的機會。
但其實,清源、清篤這些前輩又能比淨音和淨涪他們這所謂的後輩大上多少呢?
清源、清篤他們作為師長處處妥帖,處處為他們著想,淨涪既然看到了其中隱藏的危險,又怎麼能視而不見,看著他們一個連著一個漸漸地放慢腳步,到最後修途斷絕?
而既要提醒,那麼就越尖銳越好。
越尖銳,越能讓他們警醒。
淨涪魔身沉默了一瞬,忽然輕笑一聲,‘你覺得你這樣做真的是對的?’
佛身沉默了片刻,‘我覺得沒有錯。’
沒有錯不代表就是對的,但錯了就一定不對。
魔身看了佛身一眼,原本都到了嘴邊的話也就變了,‘然而你剛才太過尖銳,失了圓潤與平和,後來又沒有尖銳到底,後繼乏力,別人怕會因為你這前後態度的變化一頭霧水,反而不能理解你的用意。’
佛身輕笑了一下,他目光往外瞥了瞥,示意魔身細看,‘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