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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討厭梅雨季。」潘詩說,「我討厭發霉的味道。我的房間見不到光,一到梅雨季就容易發霉。」

  起初搬進那個房間,她不是不喜悅的,一扇屬於自己的門,關上就有了只屬於自己的空間。可是習慣以後,被忽視的弊病都擺在眼前。舊木板床翻身時吱呀作響,老衣櫃好幾處發黑腐蝕,到了梅雨季,門窗櫃床全都散發著一股難言的味道,待在裡面好像自己的身體也在緩慢地腐爛。

  儘管房間不如意,也是她所擁有的最好的東西。潘媽媽騰出那個房間給她住的時候非常不情不願,如果她表現出嫌棄,後果將是她捲鋪蓋睡在過道。

  現在提起那個房間,鼻腔似乎又填充了那股霉味,她不覺得討厭,卻生出點想念。

  「想什麼?」陳到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沒,沒有想。」潘詩回過神,目光仍然沒有焦點,遙遙望進雨中。

  陳到不知道她為什麼發愣,只能聯想到她晚上站在路上淋雨的一幕,問:「今天出了什麼事?」

  霉味散開,耳邊隱約傳來尖聲謾罵,潘詩情緒陡然低落,車外的暴雨下進了心裡,她看著膝蓋說:「我的腿有多難看?如果別人看到了,會願意娶我嗎?」

  陳到眼神黯然,回答:「不難看,會的。」

  潘詩後知後覺失言,難為情地說:「不好意思。」

  「沒關係。」陳到也覺得雨落進了心裡。

  車裡有些悶,潘詩安靜了片刻,道:「可以開快點嗎?」

  踩油門的腳慢慢壓下,這提議正中陳到的心。

  暴雨如注,破車疾馳。

  車輪如急箭般削碎地面積水,「哧哧」聲響不絕於耳,仿若碾碎大地,碾碎幻化的仇者身軀,碾碎渺小的她們的無能為力。無比快意!

  潘詩安靜地沉浸在模糊的臆想里,睜大的眼中開始落淚,她抽動鼻翼,感到自己在這大雨里一往無前,再也沒有畏懼。她想要呼風喚雨的力量,她想發出自己的聲音,而在她說話的時候,再也沒有誰反對,命運也不可以!

  命運,對了,是命運!

  潘詩突然發現了真正的敵人。不是上海這座城市,而是無形又殘忍的命運!

  使她卑弱可憐,使她無所憑依,窮困不得自由,碌碌不具意義。

  潘詩的手輕顫著撫摸自己的凹凸不平的傷疤,滿臉空洞,無聲流淚。在她的幻覺中,她的神魂隨著疾馳的車起飛,命運被隔絕在外,被她甩在身後,再也沒有傷害她的機會。

  陳到也在幻想。

  她清醒地知道那些永遠不會實現,卻抵不住這種甜美奢侈的誘惑。

  無視公路上方「雨天路滑,限速80km/h」的紅字,陳到將車速提到一百二,聽到破舊的車發出不堪承受的嗡鳴聲,就像一個無路可投的自己承載不了幻想的未來。

  潘詩說,你來帶我走吧。

  潘詩說,去哪都好,帶我走吧。

  要怎麼告訴你,我帶不走你,因為我已經毀滅了自己。

  那一天親眼看著鮮血迸濺,汩汩流淌,陳到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乾淨。

  母親留下她的理由——身體裡髒污的一半血脈,隨著那個人斷絕生機得到了淨化。她沒有了父親。

  誰在上海見到了她,多嘴告訴這個男人,讓他再一次出現在她的生活里,向她要錢,辱罵她和她逃跑的媽媽,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的頭撞到冰箱上?

  當手中的水果刀沒入他的腹部,這個問題變得無關緊要。

  他面部扭曲,還瞪著眼睛。他從來沒有想過會被反抗吧?不論是媽媽,還是她,都只能逃跑,妹妹沒有跑掉,於是被埋在了地下。

  第二刀在頸部。妹妹屍體脖子上的淤痕就在這裡。

  動脈里赤紅的血液飆出,染紅她的眼瞳。看著他痛苦抽搐咽氣,陳到沒有絲毫恐懼,但這不是他應得的結局。喪失生命的身體只是肉塊和骨骼而已,她冷靜地將屍體拖到衛生間,換用菜刀,斬斷頭顱,然後手臂,內臟,軀體,腿,腳。

  八個黑色垃圾袋,八個拋屍地點,死無全屍,到了地下也要繼續受苦,這才是他的結局!

  殺人分屍:死刑。

  她的人生結束了,但她沒什麼好後悔,一命換一命。

  世上沒有什麼值得留戀。這一生始終籠罩在父親的陰影下,小時候動輒挨打,媽媽逃跑後,被打得更狠了,身上青青紫紫沒有全好的時候,跑到縣城打工被抓回去兩次,導致一份工不敢做太長,到了上海也時刻擔心被認出,再被抓回去。二十幾年,都不如最後這幾天來得輕鬆快活。

  誰能想到?

  一念之差,敲了那扇玻璃。

  「認識一下嗎?」

  不該認識。

  不該開始。

  這樣她永遠不會知道,她曾有過未來,她曾經有機會過上此刻正在幻想的生活,也不會在幻想消散以後,嘗到後悔的滋味。

  這條路沒有希望。

  這條路只有絕望。

  又經過一個收費站,雨下得小了些。

  潘詩自言自語:「我們去哪裡呢?」

  陳到沒有應聲,逐漸提速至一百二,與前一段路同樣。

  潘詩說:「開慢一點吧,這樣有點危險。」她有一點害怕。

  陳到減速到一百。

  過了一會兒,潘詩說:「再慢一點吧?我看到牌子寫限速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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