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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郁一時心中五味雜陳,這話他從前不是沒聽元簪筆夢中說過,現下聽來,更是滋味難以言說,「你何曾對不住我。」他嘆息。

  旁人覺得元簪筆在病中,元簪筆卻覺得自己極清醒。

  他回書房,忽見裡間亮著燈,他以為是喬郁,便推門而入。

  裡面的人令他悚然一震。

  「兄長?」他不可置信道。

  元簪纓柔和笑道:「你似乎有話和我說。」

  元簪筆坐在他對面,道:「我確實有話,要同兄長說。」

  元簪纓道:「我願恭聽。」

  「三年前,因定品一事,世家與士人衝突激烈,先帝詢問我應如何,我建議先帝以考試選官,縱然如此,仍得喬郁反對,世族悠遊林下,甚喜臥雪眠雲吟風弄月,視案牘公事為俗務,世家門生學子遍布朝廷,出題必與風月相關,與士人不利,更與國無益。當日,我與喬郁入蘭台,兩學子為名次打賭,一人姓顧,為寒門子弟,一人姓方,出自方氏名門。後,先帝心血來潮入考場,顧氏子稱考場舞弊,霍思白身為方氏門生,定袒護方琢,而後自盡。陛下大怒,下令徹查,霍思白無辜,但不再受任,陛下命重出考題,尚算公平,亦能為國所用。」

  他朝元簪纓的方向笑了一下,「自然,那名顧氏子沒有死。這件事太巧,巧得宛如人為,當年不少人懷疑這名學子與朝中某位最得利的大人勾結。他們覺得,是喬郁。」

  元簪筆垂眸,「想必兄長知曉我的意思了。」

  元簪纓道:「是你。」

  元簪筆頷首,「是我。」

  「從此之後方氏與喬郁更勢同水火,不久,我同喬郁理青州事,恰與方氏有關。方氏視喬郁如寇讎,青州事畢,方氏謀反鐵證如山,具被喬郁如實呈送先帝,他或許懷疑為何這些證據搜集的如此順利,」元簪筆道:「是我命人將從前搜集好的一併送給喬郁。方鶴池陳詞,稱,陳秋台謀反。」

  元簪纓聽到這些熟悉的名字,面上並無怨恨,只輕笑著嘆了口氣。

  「陳秋台有無謀反我不知曉,我只知曉,當年誅殺寧佑黨人的詔令為陳秋台草擬,行文字字珠璣擲地有聲,仿佛寧佑黨人當真是誤國誤民之亂臣賊子,功過已定,只待蓋棺了。」元簪筆道:「寥寥百餘言,卻足以殺千人。今方鶴池千字長文,只誅陳秋台而已,我可惜無比,覺得甚是浪費。」

  「如兄長所料,此事亦被扣在喬郁頭上,此後,太子與喬郁不死不休,說起來若責任有十分,則五分應歸罪於我,凡此種種。喬郁確實聰明,然而性格有幾分天真,他時常覺得是他連累了我,」元簪筆仍是十分平靜,「我愧對兄長的教誨,兄長教教我何為君子之風,我卻渾然拋之腦後,書中說為人臣者自當忠心耿耿,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倘陛下有心,則定然會為寧佑黨人昭雪,若陛下無意,為人臣者應當甘之如飴。」

  元簪筆平靜的面容突然有了漣漪,「可我如何能甘心?」

  處置寧佑黨人那幾日刑場所淌的血足夠漂杵,冤聲震天然而無處可訴,他在刑場外看見了謝家車馬,來的自然不是謝居謹,不過是一小官吏,來確認犯人是否一個不缺。始作俑者仍居廟堂之上,高高在上睥睨眾生,數千條人命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可以輕易葬送,無足輕重的小物件,不過是攬權的一個有用的工具。

  元簪筆盡收眼底,這讓他,如何能甘心?!

  「我知曉今日我之所作所為與當年他們別無二致,我亦用盡謀算,操控人心,我亦視人命如草芥,無論何人,若能利用,則必盡其能。」

  他知道自己是錯的,他從來都知道。

  然而正確的方式無法解決問題,那麼何妨一錯到底?

  「此皆我之過,我辜負兄長教誨。」元簪筆道。

  昔年逼宮者而今十不餘一,謝居謹聰明無比,明白急流勇退的道理,未等喬郁發話,上書罪己,稱謝氏有罪,不堪入朝為官,此後三代,皆不許入仕。

  朝野俱驚。

  元簪纓看向他的目光溫柔極了,溫柔得元簪筆覺得無處遁形。

  他就在這,滿身雪白,眸光清亮。

  元簪纓毫無變化,而他卻與從前截然不同。

  元簪筆別過頭,不願看他。

  元簪纓便半跪在他面前,望著他。

  一如年少。

  元簪筆低啞道:「兄長做什麼?」

  元簪纓伸手,將他環在懷中。

  他感受的道元簪筆的身體如何僵直,他只輕聲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有多麼不甘,我知道你不願意同他們一樣又覺得自己已與他們沒有任何分別,我知道你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狠毒太過,我知道你從來罪己,那些矛盾的念頭足以將你逼瘋。

  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是我指責你。

  我知道,你想要我告訴你,你沒有錯。

  我都知道。

  元簪纓看著自己被攥緊的衣袖,他並沒有低頭去看元簪筆的表情。

  因為元簪筆在哭。

  忍耐到了極致的人,連哭泣都無聲。

  他只是抱緊了元簪筆。

  他聽見,元簪筆嘶聲道:「哥……」

  眼淚順著臉頰落到嘴裡,比任何一種藥都苦得令人心驚。

  喬郁輕輕擦去他的眼淚,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元簪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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