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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算得出,可他還是去了。

  喬郁娓娓道:「君從斛州而來,本可作壁上觀,然你主動牽涉其中,不可謂聰明。」

  元簪筆指尖輕輕顫了下。

  喬郁看見了這個小動作,「君忠體國。」他說。

  「我有私心。」這個冷靜得幾近非人的青年人道。

  喬郁道:「我信。」

  元簪筆似乎想睜開眼睛,但緊接著便馬上緊緊閉上。

  「元大人與本相相識十數載,青梅竹馬兼有同窗之誼,大人一而再再而三捨命救我,人非草木,」喬郁道:「就算沒心肺如本相,也察覺得出元大人的私心。」

  元簪筆不蠢,他見到季微寧後,一定會知道這一切不過是皇帝所設之局,或者,他在去斛州前便有所猜測。

  「元大人對我確有私心,然大人更有對陛下一片昭昭忠心。」喬郁緩聲說。

  元簪筆嘴角險些翹起,露出個苦笑。

  昭昭忠心……他兄長若泉下有知,大概會十分欣慰。

  元簪纓對皇帝之心日月可證,哪怕他知道,刺殺自己的人,極有可能是皇帝派去的,他還是恭恭敬敬地穿好朝服,面向帝都的位置引火自盡。

  元簪筆是元簪纓的學生,更是元簪纓的弟弟,言傳身教,血脈傳承,元簪筆此刻又從不肯表露心跡,喬郁怎麼知道元簪筆是不是對皇帝忠心耿耿,有甚於元簪纓?

  他倒是想和盤托出,可他不能賭。

  此事若只關自身,便是捨命陪君子又能如何?

  然寧佑案實在慘烈,早就如他的腿傷一般成了經年不會痊癒,時不時疼痛鑽心的頑疾,他只要閉上眼就能看見抄家當日的熊熊火光,混雜著滿地血色,是連人間地獄中都沒有的場面,他忘不了寧佑案中每一張臉,那些面孔厲鬼一樣地縈繞在他的眼前,宛如此生無法醒來的夢魘。

  事已至此,如同臨淵而行,他怎敢對元簪筆說實話?

  他怎麼能說實話?

  元簪筆對他真心實意做不得假,那元簪筆對皇帝之心呢?

  喬郁望著他,突然覺得很奇怪。

  他道:「元大人,睜開眼。」

  元簪筆依言,極其馴順地睜開眼睛。

  一層薄薄的水光覆蓋在他漆黑的眼珠上。

  喬郁一時語塞。

  他想,喬郁,喬月中,愛欲於人如同迎風持炬,定有燒手之危,眼下正是與元簪筆劃清界限的好時候,你何不再狠心一些?

  是該狠心。他無比贊同。

  喬郁望著元簪筆黑白分明的眼睛,沉下心來,腦中傷人的話涌得飛快,「元大人,」他開口道,語氣不自覺地和軟了下去,他把拜帖往床下下一推,拍了拍空出的位置,「坐下說話。」

  元簪筆便安靜地坐在他身邊。

  喬郁有點好笑道:「我早就說了,我今日身體不適,不見外客,你倒好,想必是繞開守衛翻牆進來的。翻牆也就罷了,元大人,是你未得本相允許便闖進來,也是你,本相說了本相不想聽,你還是說個不停,怒氣沖沖地質問完了,坐在本相身邊落淚的還是你。」

  他剛才被氣得要發瘋,現在望著元簪筆,卻難得體會到了什麼叫無可奈何。

  不能說實話,又不忍見他傷心。

  這真是玩火自焚,怪不得別人。喬郁懨懨地想。

  「元大人,」喬郁眼見他眼淚將要落下,身邊又無手帕,只得略向前傾身,一手捏著他的臉,一手拿袖子胡亂將他眼眶內的淚拭淨,「我們……有話好說?」

  元簪筆垂眼道:「喬相可覺得我妨了喬相的事?」

  喬郁捏著他的下巴,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道:「卻不像元璧了。」

  元簪筆低眉順眼地坐著。

  若房中再有一個外人在,都會覺得是喬郁做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竟惹得元簪筆傷心至此。

  元簪筆等不來他的回答,也不再出聲,安安靜靜地坐在那,眨了眨眼,眼淚珠子似的順著臉往下滾。

  喬郁目瞪口呆。

  他幾乎都要忘了剛才元簪筆伶牙俐齒的樣子。

  喬郁喃喃道:「何其無恥。」他說的聲音十分小,有意不讓元簪筆聽清。

  「本相,」他嘆了口氣,「我,你一心為我,我怎麼會覺得你妨我的事,方才的話你權作沒沒聽見,權作我亦沒說過,」他覷著元簪筆的臉色,「權作……本相說錯了,本相做錯了,」喬郁想一句話嘆息三次,忍耐的十分辛苦,「元璧,別哭了,你小時候都沒這樣哭過。」

  「我不是覺得你妨我的事,我因……」面對皇帝他尚能對答如流,面對這副模樣的元簪筆,喬郁只得斟酌再斟酌,「斛州路遠,前途未卜,顧淵渟同陛下關係不睦,朝野皆知,扣押巡撫的事顧淵渟不是沒做過,我實在怕他對你不利。」

  況且皇帝涼薄多疑至此,哪裡值得你盡心竭力?

  「都是本相的不是,本相之前不該對你冷臉,不該不好好同你說話,」喬郁冰涼的指尖擦過元簪筆臉上的淚,「不要再哭了。」

  這感覺很奇異。

  喬郁見過好些人哭,有人哭得比元簪筆更動情,有人比元簪筆更貌美,宛如出水芙蓉,讓人心生不忍。

  他拿指尖剮蹭了些淚水,要不是元簪筆還在,他或許真能走到光亮處仔細看看元簪筆的眼淚到底和其他人的有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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