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際遇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晴空烈焰,一絲風也無,空氣中翻滾著熱浪。

  岳仲堯一腦門的汗,穿著短打,兩袖高高擼起,腳上棉鞋也不耐煩穿了,就套著一雙自己編的草鞋。走在青川城熟悉的大街上,汗濕衣背。

  青川城裡大街小巷,每個犄角旮旯,他都清楚無比。閉著眼睛都能走幾個來回,哪條街哪個門裡面住的什麼人,哪條巷是活口哪條巷是密閉的無不清楚。

  最開始進了縣衙,他也只不過是一個巡街的罷了。

  那經年的捕快,油滑裝腔愛作勢,把各條街巷的小商小販唬得連頭都不敢抬,順些東西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從這頭走到街那頭,那乾癟的荷包總能鼓起來。換一條街再換一個荷包,走到頭又是鼓鼓囊囊的。

  他跟在經年老手的捕快後面,戰戰兢兢大半年,這才臉不紅心不跳,接過別人遞過來的孝敬也能從容地揣進懷裡,還能旁若無人地跟旁人說笑。

  別人遞給他的孝敬他也並不拒絕,只是他也並沒有主動伸手或是言語暗示討要。也不曾為難過別人。

  每個月也總有幾兩散碎銀子。

  他一直捨不得花,就高高興興地攢著。

  而那四年裡,從驚恐得閉不上眼,再到在屍山血海里站著都能睡著。他也曾跟在旁人後面進城拿過錢物,哪個當兵的進城不搜刮一番?

  轉眼的功夫命就沒了,也沒人會苛責你在空城空屋裡撿幾個錢。從上到下無不如是。

  他也曾從一戶大戶人家那裡撿過一支極好看的鳳頭釵。

  那金釵份量十足,那上面還鑲珠嵌寶,耀眼光華。鳳嘴裡還銜著一顆龍眼大的珠子。他極小心翼翼地把它揣進懷裡,撕了裡衣包了好幾層。

  他一直貼身揣著。想著等戰爭結束就拿回家給瑾娘,瑾娘戴著一定很好看。

  那釵子最後被他揣著壓著變了形,他還一直貼身藏著。只是後來,竟是不知道在哪裡丟了。

  他回來的時候,除了這條命,及幾個遣散銀子,竟是什麼都沒帶回來……

  岳仲堯不知不覺走到青川城裡的一間金鋪門口。那門口有兩個小夥計熱情地招呼著從門口經過的路人:「客倌裡面請啊,我們鋪子出的首飾都是最時興的,都是從京里送過來的時興花樣,都進來看啊……」

  兩個小夥計扭頭看到岳仲堯,心裡一喜,又看到他一雙大腳汲著一雙草鞋,那話又順著喉嚨吞了回去。

  兩人也不再看岳仲堯,只轉身去招呼別的客人。

  這炎炎夏日裡辦喜事的人少了很多,往常金鋪的生意哪裡用得著小夥計去門口張羅?

  岳仲堯抬頭看了看那大大的牌匾,猶豫著要不要往裡進。

  一個掌柜模樣的中年男子把一位富貴太太送出門來,笑容滿面,點頭哈腰,直把人送上了馬車才迴轉。

  也不知又做成了什麼好生意。

  那掌柜模樣的男子見了門口徘徊的岳仲堯,瞪圓了眼睛:「岳捕頭?」

  岳仲堯轉頭看去。

  「王掌柜。」拱了拱手。

  那王掌柜來回上下打量了岳仲堯一眼,笑著說道:「早聽說岳捕頭辭了差回鄉去了,我還不信,這竟是真的?」

  岳仲堯笑了笑,點頭。

  那王掌柜把手伸過去攬他的肩膀:「走走走,岳捕頭這都到門口了,哪能不進去?」說著推著岳仲堯就往裡進。

  岳仲堯推卻不過,只好隨著他往那店裡進。

  那王掌柜拉著岳仲堯進了一間雅室,又命人上了茶,才與岳仲堯對坐著說起話來。

  「岳捕頭怎麼好端端地竟是把差事給辭了?」

  岳仲堯喝了一口涼茶,才訕笑道:「王掌柜就直接叫我名字吧,如今再叫岳捕頭已是不合適了。」

  王掌柜對岳仲堯的印象倒是極好,比起以前要不時打點縣衙里一干人等,又要應付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衙役,避免他們不時上門搜刮,這岳捕頭已是極清廉公正的人物了。

  「那好,那我就舔著臉稱一聲岳賢弟了。」

  岳仲堯也忙起身拱手直道不敢。

  王掌柜把他按在椅子上,又道:「我比你虛長几歲,這聲岳賢弟也叫得。不過,岳賢弟家裡是不是有什麼難事,這才辭的差?」

  岳仲堯搖頭:「那倒不是。就是之前徵兵四年,丟下一屋子老小,也沒盡到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的責,這便想著回家守著他們,過些清靜日子。」

  王掌柜聽完看了他一眼,點頭表示理解。

  兩人便又坐下聊了幾句,那王掌柜聽說岳仲堯想買件飾物送他娘子,便揚聲叫小夥計送一些新出的首飾來讓他挑選。

  只一會功夫,就有機靈的小夥計捧著一個大大的托盤,綢布上面放著十來件做工精細的首飾進來了。

  待小夥計在桌上放下托盤,岳仲堯便傾身往上面看去。

  綢布上面擺的都是金飾,有頭釵、有簪子、有手鐲、手釧、手鍊、項鍊、戒指、耳鐺,金光一片。

  那王掌柜極有眼色,讓人送來的都是看著精細又並不貴重的金飾。雖然都是金飾但多是一些鏤空的,份量並不重,瞧著體面但也花不了幾個錢。

  岳仲堯感激的看了王掌柜一眼。

  他今天是送他娘吳氏和兩個兄弟媳婦來街上採買東西的。

  明日小滿的夫家就要來送聘禮請期了,就算不請客,只家裡親眷及左鄰右舍也必是要請的,兩三桌人總有的。

  要備著請客用的東西,又要準備回禮,要買的東西也不少。

  本來這事他娘帶著兩個兄弟媳婦來辦就行了,只他娘惦記著省兩個錢,說岳仲堯對青川城熟悉,別人認得他,也會賣他幾分面子,也不會狠著要價,便硬是拖著他一塊跟來。

  這會他娘正帶著孫氏和于氏上他大姐家裡吃午飯去了,他自己吃完飯就出來了,說是要走一走。

  想著難得進城一趟,總要給瑾娘和琬兒帶些東西回去。

  岳仲堯看著托盤裡綢布上擺著的金飾,一樣一樣地拿在手裡細看,覺得樣樣都合適。樣子時興,做工又好。

  只他囊中羞澀,就十兩銀還只帶出來了五兩。

  這會也不知道五兩銀能買什麼東西。

  岳仲堯面上帶了幾許窘迫出來。

  那王掌柜是個精明人,早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看了岳仲堯一眼,隨手便在托盤裡拿了一對耳鐺遞給岳仲堯看。

  「岳賢弟看這對耳鐺怎麼樣?小巧精緻,又不重,戴在耳朵上也不會覺得沉,又不張揚,哪怕隱在發間也不能沒了它的光華。金子也不重,這一對耳鐺我只算岳賢弟八錢銀子。」

  岳仲堯接了過來,放在掌心細看。

  輕飄飄的好像沒覺出一絲份量。做工倒是精緻。

  岳仲堯想起自家娘子那粉粉的耳垂,軟軟的,滑滑的,可不能戴了太重的墜子,傷了娘子的耳垂。

  便對這對耳鐺有了幾分滿意。

  那王掌柜看岳仲堯心動,又指了一個雕了蘭花的金戒指給岳仲堯看,說了一番做工,便說只算一兩三錢。

  岳仲堯想著妻子十指纖纖的手,上面也沒見她戴過什麼東西,便也要了下來。

  又看了幾根釵子,最便宜的都要三兩銀。

  他還要留著些銀子給娘倆扯幾尺細紗做夏日的衣服。再給琬兒買幾包點心,這銀子便不夠了。

  金包銀的釵子他又看不中。

  岳仲堯手捏著腰間的荷包,那裡面就五兩的散碎銀子。

  他第一次覺得錢不夠用了。

  那王掌柜瞧著岳仲堯拿起那根纏枝蓮花的髮釵來回細看,拿起又放下,放下又再拿起,無法取捨地在手裡反覆地看。

  王掌柜多機靈的一個人,見之便爽快說道:「岳賢弟喜歡這釵子就拿去吧。算上戒指耳鐺給五兩銀就成。」

  岳仲堯聞言一喜。

  捏了捏腰間的荷包,臉色又暗了暗。

  看著王掌柜,訕訕道:「不瞞王掌柜,我這身上就五兩銀。還打算給我娘子和女兒扯幾匹細柔的料子各做一身夏衣的。還得給我女兒買些零嘴。」

  在托盤裡來回看了看,拿起那根纏枝蓮花的金釵,道:「我就只要這支釵吧。」

  說著不舍地看了兩眼方才挑中的那對耳鐺和戒指。

  王掌柜定定地看著他,一陣感慨。

  所謂鐵漢柔情,也就這樣了吧。

  王掌柜往岳仲堯的方向挪了挪,道:「岳賢弟就沒有什麼打算嗎?我聽每天來巡街的衙役還提到賢弟呢。說岳捕頭有本事有能力,箭術好,力氣大,還有拳腳功夫,言語間不無可惜。賢弟就這樣回了家,會不會委屈了?岳賢弟本應有一番造化的。」

  岳仲堯低垂著頭,手指在茶杯上來回撫了撫。

  哪個男人心裡沒有一番建功立業的想法呢?

  可人生總要面臨各種各樣的選擇。他也不後悔他的選擇。

  抬頭說道:「沒什麼委屈不委屈的。我把她們母女倆扔在家裡四年,她們不知我生死,受了很多委屈。往後……往後我就在家裡守著她們吧。給她們一份安穩的日子。」

  王掌柜聽了不免又是一番感慨。

  忽然記起一事來,眼睛一亮,忙傾身過去問道:「岳賢弟要不要領些事做?能掙些小錢,又不耽誤你照顧家裡?」RS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