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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嘉的寢居在學寢里端,快至亥時了,學寢的大多房間熄燈滅火,長廊上黑洞洞的窗戶一個接一個無聲從兩人身側滑過。走廊鋪的是木質地板,打了蠟,李嘉的輪椅經過只留下一些輕微的細響,襯著整個學寢更為寂靜。

  蕭和權邁著僵硬地步伐隨在李嘉後面。他竭力阻止自己去想脖子上的那條據說很喜歡他的蛇,眼神東飄飄西飄飄,「一不小心」飄在了李嘉身上。孤火一盞,給那個沉默向前的背影圍一圈模糊的毛影。仲春時節,別的學子已換上輕便的單衣儒衫,李嘉卻仍作冬裝打扮,灰黑的大氅臃腫地裹在身上,轉動輪椅間的動作有些吃力。

  她的雙腿……

  蕭和權望著她綁上護腿而凸起的膝頭,胸口仿佛堵著一團悶氣,時時刺著他。學寢有些年數沒翻修過了,地板遇潮生了沖,啃得表面起伏不平。「吱」,李嘉的輪椅應聲而停,似是卡在某處,蕭和權想也沒想走上前。

  「到了。」輪椅對著扇分不清顏色的門板,李嘉不放心地回頭去看小白,結果看見蕭和權雙手抬在半空,一副吃了個蒼蠅被發現了的詭異模樣。李嘉眉頭極為不易察覺地抖動了一下,表情真蠢,接而從袖裡掏出一小把銅鑰匙,插入鎖空,嘎達一聲,啟開了門。

  蕭和權抬起的手倏地握成拳,別以為他看不見!這小白眼狼分明在嘲笑他!

  國子監在居住配置上,對學生們一向是一視同仁。素帳白被,木桌硬椅。小公子們含著金湯匙出生,做娘的哪裡捨得他們吃苦,今兒托人帶一點,明兒自己送一些。久而久之,光從寢居內部擺設條件,已經能分別出你爹是吃香喝辣的一品大員,還是修書打雜的校書郎了。

  所以,踏進李嘉寢居的那一刻,蕭和權大大地意外了。

  除了國子監配發的寢具用品和牆角那一柜子塞得滿滿的書籍外,簡潔甚至可稱得上簡陋的房內找不出一件多餘鮮亮的物件來,絲毫看不出李嘉她隴西李氏的顯赫身份。

  屋裡是標準的一床一桌一椅,李嘉圖方便用輪椅代替木椅,那一張無人問津的椅子便閒置在了窗下,久無人坐,落了厚厚一層灰。李嘉將油燈放在桌上,從桌下橫檔抽出塊白布,先將木椅乾擦了一遍,又在水盆里搓了搓它,就著濕布又擦了兩遍,看了一眼蕭和權,示意他可以坐過去了。

  蕭和權訕訕地摸了下鼻尖,讓一個腿腳不便的人幫他做這些,有些不太好意思什麼的。這一摸驚動了打瞌睡的小白蛇,小白蛇睡得迷糊,以為還在李嘉那,習慣性地用小腦袋蹭過去撒嬌。

  「……」蕭和權背後躥過一陣惡寒,胳膊上寒毛一根根豎起,坐立難安道:「你,快引走它。」

  李嘉倒不那麼著急,將抹布搓乾淨晾好,眼角瞥過蕭和權皮肉翻卷的胳膊。流著血已經結成黑紅的痂,大概是在地上滾過,沾了些塵土,髒兮兮的。

  她轉著輪椅,從木架上端起乾淨的銅盆,裡面盛著她早上打來留待晚上用的清水,倒了一半在個小銅壺裡。又從床底拖出個火爐,用打火石引燃炭火,火頭燒了起來,便將銅壺架在上面。

  蕭和權急得心都快焦了,煎熬啊煎熬,黑暗地揣測,這小白眼狼是不是在藉機整他?可無論蕭和權緊催慢催,李嘉始終一副「我不愛搭理你」的表情,他氣得七竅生煙,礙著脖子上的小蛇又不敢發作,只能幹瞪眼看著李嘉安靜地一步步做著這些事。

  看著看著蕭和權心頭的火漸漸滅了下去,他慢慢發現李嘉並不是一直面癱,只是她的表情變化實在太小,譬如水燒得慢她會斜過去一眼皺皺鼻尖,又譬如是找不著東西她的眉尖會很困惑地疊一疊,還譬如她……

  「你幹嘛?」蕭和權如臨大敵地看著李嘉握著一盤大大小小的瓷瓶、剪刀和布卷朝他「走」過來。

  這還用問麼!李嘉簡直想把盤子砸在他腦袋上看能不能砸聰明點,療傷啊蠢貨!

  蕭小少明白過來後,死要面子道:「這點傷算什麼!」

  李嘉眼皮都沒翻,言簡意賅地命令道:「坐下!」

  「……」蕭和權喉頭梗著一口氣提不上來,你算哪個蔥,敢這么喝令小爺我?!便聽李嘉又道:「小白,咬他。」下一瞬,蕭和權的屁股已粘在了椅子上,正襟危坐地對李嘉客氣道:「有勞了。」

  李嘉臉色淡淡,剪開蕭和權的衣袖,清水洗淨他的傷口,她用的力極輕,對在刀劍里打滾長大的蕭和權來說幾乎就和片羽毛拂過似的,不多疼還有點痒痒的。

  她坐在輪椅上,矮了他一個頭,青黑髮絲一絲不苟地束在方巾里,半低的側臉白皙得近乎透明,頸項上青色的血脈經絡顯得分明。她的容色不算出色,但卻有種獨特的清冽氣息,蕭和權看著她想起多年前路過的一處山澗,澗里那一潭映著月色的泉水,清澈而冰冷。

  「痛麼?」李嘉細緻地清理著傷口,頭也沒抬的問了一句。

  「不痛。」蕭和權嘴皮一翻,輕蔑道:「這點小痛算什麼?」

  李嘉慢吞吞道:「我問的是,小白。」剛剛她不小心用剪刀碰到了小白。

  「……」蕭和權拳頭一握,青筋一爆,臂上的傷口又裂了開……

  李嘉看著迅速滲出的血水,用手巾擦擦了指尖,冷幽幽地看了眼蕭和權。

  蕭和權在同一刻解讀她眼神里的威脅之意,忍辱負重道:「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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