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他是好人嗎？
第二天一早起來，陸辛就收拾好了自己，然後出門。
他沒有去公司，畢竟之前請了假，現在還沒有銷假，而且這次是帶薪假。
再加上心裡有著某些想要求證的事情，所以他直接來到了警衛廳旁邊的紅月亮孤兒院。
003號文件，讓他心裡出現了很多疑惑的東西。
比如老院長，比如那個叫陳勛的人，比如他們究竟是死是活，以及當初的遭遇……
而知道這些事情的，無疑就是小鹿老師。
……
慢慢登上了樓梯，就聽到了上面傳下來的讀書聲。
「盼望著，盼望著，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
那些讀書聲其實也不能算是朗朗，因為裡面明顯可以聽到一種獨屬於小孩子的長音，而且有些含糊不清，甚至可以分辨得出幾個無精打采的聲音，不必去看，就知道這時候讀書的人里，肯定有幾個正睡眼惺忪，只是在盼著趕緊熬過這一課，好出去玩玻璃球的小傢伙。
陸辛對此非常了解，因為在記憶中，當年的自己也是這樣。
春天來了跟我有什麼關係，中午的菜里有沒有放肉才是一件大事……
……
既然他們還在上課，陸辛就站在了樓道里，保安大叔的旁邊，手揣兜里默默的等待。
「這次回來的挺快啊……」
保安大叔小心的摘掉了盆栽里的一片枯葉，然後展開了報紙，好整以暇的看著。
「工作完成的早。」
陸辛看了那盆栽上孤伶伶的小花一眼，隨口回答著。
心裡忽然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這位保安大叔，是什麼時候來的孤兒院來著？
不認真去想的時候，不會察覺，仔細回憶，就感覺到了很多疑點。
陸辛有著清晰的小時候在孤兒院裡讀書的記憶，接受老院長教育的記憶，與小鹿老師一起跟人打架的記憶，但這樣的記憶，卻是有些混亂的，像一場電影，被剪掉了很多畫面。
比如說，他無法在自己之前的記憶里，捋出一條完整的線，清晰的記起所有的事。
再往後，到了自己離開孤兒院的那段時間，就更混亂。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孤兒院的，只是一些殘缺的記憶告訴他，自己好像有過一段茫然走在大街上的記憶，然後就有了自己如今的家人出現，開始和自己一起生活的記憶。
家人出現之後，自己的記憶，開始變得完整了起來。
他記得自己進入過二號衛星城的免費高中讀書，記得自己參加工作。
但再往前數的話，中間差不多有一年的空白期。
那一年裡的記憶，是最少的，哪怕自己努力去回憶，也只有零星的片段。
最奇怪的是，在昨天自己看到那份名為「003」的文件之前，甚至沒想過主動去回憶。
即便是現在，他也只是強迫著自己去回憶。
……
對於現在的孤兒院，陸辛也只記得，與家人生活了很久之後，有一天自己回到了孤兒院，發現應該已經被毀掉的這裡，還有一位自己熟悉的人，那就是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小鹿老師。
那時候，她年齡也不大，但已經開始努力的養著幾個城裡的孤兒。
這位保安大叔，那時候也已經在這裡工作了。
據小鹿老師說，孤兒院得到了好心人的資助，所以才重新建立了起來。
也是因為這些好心人，小鹿老師和當時的幾個孩子，才熬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時間。
但是，不能一直指望好心人資助的。
陸辛記得，當孤兒院開始沒有了人資助之後，日子就變得非常差。
但還好，那時候自己已經開始工作了，多少能夠賺一些錢，補貼一下孤兒院的生活。
也是因為這些記憶開始變得清晰，陸辛想到了一個問題。
那段時間，孤兒院連飯都吃不上，哪裡來的錢給這位保安大叔發工資呢？
他歪頭打量著保安大叔，想著要不要詢問這些問題……
唯一不確定的是，如果自己問了，那保安大叔讓人給他補工資怎麼辦？
……
「你往旁邊讓讓……」
就在陸辛想著這個問題時，保安大叔抬頭看了他一眼。
「啊？」
陸辛有些意外：「怎麼啦？」
保安大叔從報紙後面抬頭看了他一眼：「你這麼杵在窗邊，影子都把我的花遮住了。」
「哦……」
陸辛搞了個大紅臉，往旁邊一挪，讓窗外的陽光灑進來，照在了他的小盆栽上。
心裡嘀咕：「這麼一點子小花，還挺渴望陽光的……」
……
正在他想著時，保安大叔起身，拿起一個小鐵錘，在身邊的一塊鐵片上敲了敲。
「嗵嗵嗵……」
這就是下課鈴聲了。
上面的教室安靜了一會，然後立刻響起了一片轟亂的聲音。
「我先上去了。」
陸辛向上面指了指，保安大叔只是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你去你的。」
隨著樓梯登上了四樓時，一群東奔西撞的小孩子迎面碰上了陸辛，其中有個鼻子通紅的，一見陸辛就跑了過來，叉著腰道：「陸叔叔，我們上次的玻璃球是不是被你給撿走啦？」
陸辛搖頭：「沒有，我撿你玻璃球幹什麼？」
「哦。」
小兔崽子答應了一聲，道：「你啥時候娶小鹿老師？」
「啥？」
陸辛都懵了，現在的小孩思維跳躍這麼快呢？
「聽說結婚會發糖。」
小兔崽子理直氣壯：「你不娶小鹿老師，我們怎麼吃糖？」
「啊這……」
陸辛才反應了過來，滿臉笑容的摸了摸他的腦袋，道：「我下次買給你。」
「咳……」
不遠處傳來一聲咳嗽。
一下子，正要糖吃的小孩子和正答應給小孩子買糖的陸辛，同時心裡一驚。
小孩子「嗖」一聲就跑掉了，陸辛也裝作若無其事的站直了身體。
「回來了就好。」
小鹿老師看了陸辛一會，也笑了，道：「中午在這裡吃飯吧。」
陸辛點了下頭，道：「好的。」
他走上前去，推著小鹿老師進入了辦公室對面的一間小屋。
這裡是廚房，地上有一袋子土豆，機器壓的麵條，電磁爐，幾口看起來不小的鍋等等。
小鹿老師洗了手，便轉著輪椅，在這個狹窄的廚房裡打水洗菜，摘菜，動作麻利而熟悉。
陸辛幫著她繫上了圍裙，然後蹲在一邊幫忙。
中午做的是土豆絲蓋飯，裡面還磕了不少雞蛋，用偏酸辣的菜湯燴熟。
土豆絲酸溜才是王道，但做大鍋飯，肯定是沒法醋溜的。
所以孤兒院的土豆，都很委屈的被做成了熬煮。
孤兒院裡現在有二十三個小朋友，小鹿老師很熟練的把雞蛋分成一塊一塊，省的打架。
不過這期間，陸辛又往鍋里磕了兩個雞蛋，並多分出來了兩份。
小鹿老師瞪了他一眼，但默許了他的奢侈。
……
當一群排著隊，拿著大瓷缸子的小孩子都打完了自己的飯後，陸辛也與小鹿老師進入了她的辦公室，這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再有一個小時，就準備要上下午的課。
因為米飯煮的少了些，所以陸辛拿了一個昨天剩下的饅頭，掰碎了放進湯里。
一邊吃，他一邊很自然的說道：「這次去主城，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
小鹿老師也默默的吃著，點了一下頭：「嗯。」
陸辛將自己碗裡的一塊雞蛋夾給了小鹿老師，道：「然後我覺得有些奇怪的地方，還記得我們在孤兒院時，那位王院長吧，我印象里，他特別的好，那段時間，外面都在挨餓，到處都很亂，但是他卻將我們保護的很好，我甚至記得，那時候我們吃的飯菜里有肉。」
「我也記得，他一直在教我們學習，說現在這個世界太亂了，但最可怕的不是有多少人變成了瘋子，而是那些剩下的人，拋棄了所有的文化，他們會變成比瘋子更可怕的人。」
「我記得，他和我們一起看動畫片，看他貯存在硬碟里的老電影……」
說著，陸辛都不由得笑了起來：「我還記得，有次我找出了一個隱藏的文件夾……」
「剛剛打開，他就衝進來了，拿著掃把滿走廊的追我們……」
「……」
「對，我們問他為什麼打人，院長的臉可紅了，就是不肯解釋……」
小鹿老師也跟著笑了起來，同時眼淚滴進了菜湯里。
陸辛停下了吃飯的動作，用自己的勺子，將眼淚滴落的地方舀了出來，倒在一邊。
然後他看著小鹿老師，道：「所以院長其實是好人，對嗎？」
小鹿老師慢慢抹了一下臉頰上的淚水，道：「院長當然是好人了。」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
陸辛臉上的表情消失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鹿老師沉默了一會，又輕聲道：「但他也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人。」
陸辛慢慢將一塊饅頭塞進了嘴裡，他沒有追問。
只是在等著小鹿老師告訴自己。
……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有一天會想起來的。」
小鹿老師過了一會，才輕輕的開口，聲音里微微在發顫：「我有時候會很羨慕你，可以將當時的事情忘掉，有時候又真的很害怕，你會再次將那些事情想起來……我知道，之前你記憶里留下的，都是院長好的一面，其實，那樣挺好的，他也……確實有好的一面……」
「畢竟，如果不是親眼看見。」
「無論多少人告訴我，我們的院長，穿上那件白大褂的時候，就會變成……」
「變成那種，那種樣子，我也不會相信的……」
「……」
聽出了小鹿老師的聲音里的恐懼，陸辛覺得心裡特別難受。
心裡有種空蕩蕩的感覺。
他下意識的去握住了小鹿老師的手掌，想要安慰她。
但她沒想到，小鹿老師像是觸電了一下，嚇的猛然向後一縮，差點翻倒了過去。
「其實你不用害怕他……」
陸辛剛剛準備好的安慰的話，只說了一半，便已停下。
他看到，小鹿老師看向了自己的眼神里，滿滿都是藏都藏不住的恐懼。
「對不起對不起……」
留意到陸辛眼神里的錯愕時，小鹿老師猛得反應了過來。
她著急的道歉，不停的道：「你不要誤會，我不是，真的不是，你不要……」
說著話時，她也下意識的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握住陸辛的手。
但能夠明顯的看出，她的動作在遲疑，就好像是，她的意志在強迫著她來握陸辛的手。
「我知道，當時的事情不怪你……」
「可我還是，忍不住會害怕，對不起，我沒控制住……」
「……」
陸辛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思維有些異樣的混亂。
他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原來，小鹿老師怕的不是院長，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