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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滄今天開的是送貨的麵包車,許思文的輪椅可以固定在車後廂里,宋渝原本也想跟著一起去,但被許思文拒絕了。「你跟路老師道歉了嗎?」許思文仍用這個問題來堵她。宋渝終於開始遲疑,她的目光掠過路楠平靜的臉,僵持很久,才沉默著下了車。

  路楠對得到宋渝和許常風的歉意絲毫不帶任何期待。有,當然很好,沒有,也不會對她產生任何的影響。她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坦然。車子在海邊的道路上行駛,窗戶開了一般,海風把她的頭髮吹得紛亂。她習慣性地打開車頭的儲物格,從裡面拿出用慣了的發圈。紮起頭髮的時候她忽然愣住了,為自己這已經固定在記憶和行為之中的習慣,為現在仍在車裡放她的發圈的宋滄。

  「……你剛剛跟你姐姐吵架嗎?」路楠問。

  「沒有。」宋滄答,「只是她說話嗓門比較大。」

  路楠紮好了頭髮,扭頭看窗外景色。車廂中的沉默令人感到壓抑,恰在此時,後廂的許思文快樂地喊:「這裡!這裡就是我最喜歡的海灘!」

  長長的舊海堤往大海延伸,有人正坐在海堤上釣魚,雲層的影子像活物一樣,在海面上滑動。「我畫過這裡!」許思文問路楠,「你看過我的《奏鳴曲》嗎?」

  路楠笑道:「當然,上面還有你的簽名,Swing。那幅畫我很喜歡,你常常畫你自己嗎?」

  許思文搖搖頭:「我畫的是燕子。」

  陪她在無眠的深夜裡徘徊海邊的女孩,陪她迎接晨曦和光明的女孩。《奏鳴曲》是許思文送給燕子的禮物。可惜還沒畫完,燕子已經離開了。

  路楠從後視鏡里看許思文。許思文靜靜注視窗外寧靜的海灘,眼裡有水光閃動。

  她醒來之後決定選擇另一條贖罪的道路。哪怕在這條道路上,她必須一次又一次地回溯自己的卑鄙、懦弱和曾犯下的錯。如果見了面,楊雙燕會原諒她嗎?和許思文一樣,路楠突然對會面的結果忐忑起來。

  在慈心精神病醫院門口等了大約半個小時,路楠便看見了楊墨的車子。

  那日和楊墨不歡而散,路楠不知道自己留給楊墨的那句話是否產生過震動。但車子果真在路楠和許思文身邊停下了。

  車窗降落,楊墨打量正依靠電動輪椅站立的許思文,許思文喊了一聲「楊阿姨」。

  楊墨長久地沉默。這沉默讓路楠燃起了希望:「燕子想見思文嗎?」

  「……跟我來吧。」楊墨說。

  車子停在慈心病院後方,醫院裡原來另有一處更僻靜的療養地,在一座小山腳下,需要步行兩百多米。許思文操縱電動輪椅滑行,楊墨看她操作,忍不住問:「你剛剛不是能夠走嗎?」

  「走得不遠,這個輪椅是要充電的。」許思文解釋,「我平衡還不太好掌握,只敢在比較熟悉的地面走路。」

  「這個重嗎?」楊墨問了很多問題,得知許思文現在只有左手能靈活活動,她很吃驚,「那你以後怎麼畫畫?」

  「看康復的情況吧。」許思文回答,「不行的話,我用左手也可以畫。」

  那日與路楠見過一面後,楊墨久久地想著她的最後一句話。她因為不肯傾聽女兒的真實想法已經釀成大錯,思量再三,終於還是在第二日探望楊雙燕的時候,提了提許思文。楊雙燕恢復得很好,急性的精神障礙沒有給她造成太多不可逆的損害,楊墨以為聽到「許思文」名字,她會變得激動,但楊雙燕卻始終平靜。平靜地詢問,平靜地回答。

  她那些真誠的感情已經被藥物和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蒙上了難以撕破的厚重紗帳。

  「她也想見你。」楊墨終於說,「燕子問過我,你現在怎麼樣。」

  療養所有好幾間小樓,共享一個大院子,都是單人居住的病房。楊雙燕總是在院裡的小亭子下等待母親。有時候看書,有時候寫寫日記,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

  這一日,楊墨帶來的客人令楊雙燕愣了很久。沒人跟他說過她銷聲匿跡之後肖雲聲對路楠做過什麼,她還以為路楠的來訪只是奇妙的巧合。許思文一直不敢搭話,只是打量楊雙燕。楊雙燕比她記憶中圓潤了,說話和笑,都是淡淡的。

  楊墨等人把空間留給兩個女孩子,遠遠走開了。宋滄到處亂逛,觀察院子的布置,路楠沒話找話地跟楊墨聊天:「我以前見過你的,你的店離我家很近,我在你店裡買過一盆黑背天鵝絨。是你給我包紮的。」

  楊墨吃驚:「是嗎?」

  路楠:「你當時說,那是一盆很好的植物,一點土一點水,就能不停地長葉。」

  她告訴楊墨,夜間她把黑背天鵝絨放在窗台外面通風,不料就這樣掉了下去。「第二天我和許思文就出事了。這會不會是什麼預兆呢?」路楠說。

  「你信這個?」

  「不信的,但人有時候總會不由自主思考這種問題。」路楠笑答,「你沒有過嗎?」

  「燕子出事的時候我也想過。為什麼總是我,我沒做過什麼壞事,女兒又是那麼好的孩子,為什麼我們要遭遇這些糟糕的事兒?我不明白。」楊墨看著亭子裡輕聲交談的兩個女孩,許思文邊哭邊說話,楊雙燕卻還是很平靜、很疏淡的一張臉,「其實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沒有答案的。」

  「……那應該怎麼辦?」路楠很真誠地問。她也被一些需要不停詰問的事情困擾,無法擺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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