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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今年第一場大雨。

  雨水輾轉周折,慢慢匯聚到下坳,朱牆碧瓦內,大太監蘇吉春跑到屋檐下,徒弟方德勝掏出手帕,給師父擦肩膀袖子。

  方德勝自己擦把臉,「呔」了聲:「怎麼說下大雨就下大雨,這破天氣,鬧得人是猝不及防。」

  蘇吉春整理好儀容,啐他:「你懂什麼,這可是好雨。」

  他抬眼,心中微動。

  如果沒有記錯,多年前的春末,也是這麼個突然落下瓢潑大雨的天,雨簾之中,少女提著碧羅裙,闖到屋檐躲雨。

  裙擺蹁躚,她成了雨中唯一明亮的顏色。

  那年,潛龍時期的聖人,捲起手中書本,他撐著下頜,抬起眼皮子,朝窗外看去。

  隔著井字木窗欞,少女似有所感,她回眸,烏圓若葡萄的眼珠子裡,蘊著點點星光。

  只可惜,紅顏薄命,她沒能撐到享福的時候,就撒手人寰,為了掩住這樁醜聞,她的後事極為簡單,而孩子,也被不能生育的嫡女抱走。

  那時,聖人尚未從外戚手中拿回全部權力,百般思慮下,這孩子,便姓裴了。

  走到大殿門口,蘇吉春收起回想,在嘩嘩大雨聲之中,抬手叩門:「陛下,是老奴。」

  裡頭傳來一聲「進來」,蘇吉春推門而入,迎面是龍涎香的氣味,他束著手,道:「陛下,靖國公求見。」

  「咳咳,咳。」

  幾聲咳嗽聲之後,才聽聖人說:「宣。」

  蘇吉春應一聲,方後退一步,聖人又囑咐一句:「備好薑湯。」

  闔上門前,蘇吉春看見,聖人手指間正摩挲著一方印章,那印章隨他,已有幾十年。

  人都說,當今皇上是個念舊之人,一個年號用了四十年,隨身的用品,一概能用則用,多年不更換,以至於曾經皇后不小心弄壞聖人的一些舊畫,聖人發了好大火。

  蘇吉春明白,聖人何止戀舊,更是愛舊。

  只是,他回想起方才國公爺的臉色,恐通過調查謀逆案,國公爺也是明了往事。

  畢竟,聖人不打算一直瞞著,借順王之口說出來,也不是壞事,否則當初,聖人就不會默許,皇后偷偷拿走柳姑娘的畫像。

  有些事,聖人心裡清楚著呢。

  走至偏殿,裴公爺等待傳喚,他沒有碰給他擦頭髮衣裳的巾帕,渾身掛著水珠,臉色沒比這天氣好到哪兒去,如雕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直到蘇吉春喚了兩聲「國公爺」,他才回過神,提著濕潤的衣擺,邁步出去。

  眼看裴公爺進入御書房,方德勝湊到蘇吉春面前,說:「師父,裴公爺當真恃寵,怎敢用那副臉色去見聖人吶,恐怕有大要緊事!」

  「看來啊,京中傳聞說,裴公爺要被朝廷收回兵權,不是沒有影子的事。」

  語畢,他又被蘇吉春啐了,蘇吉春戳他腦袋:「管好你自己的嘴,再多說兩句,我看你這腦袋,明個兒就搬家!」

  方德勝知曉說錯話,不敢躲,生生挨幾回戳,怯怯:「欸欸好,徒弟明白了,徒弟記心裡了。」

  蘇吉春壓低聲音,說:「日後再讓我聽到你編排這位,仔細你的皮。」

  師徒兩敘過一輪,他們守在御書房門口,除了天際陣陣雷鳴,耳中卻沒旁的聲音。

  御書房內,始終沒有半點動靜。

  蘇吉春奇怪,按裴公爺那脾性,這是不是有些不對?

  小半個時辰後,御書房的門,終於從裡面被打開。

  這回,裴公爺神色依然冷漠,好在,總算不像來之前那樣,藏著雷霆萬鈞。

  方德勝還算機靈,見裴劭出來,連忙端上溫著的薑湯,追上來說:「國公爺,喝碗薑湯驅寒。」

  裴劭手掌擋下托盤:「不必。」

  看著裴劭遠去的背影,蘇吉春跨進御書房,只看聖人正把玩那枚印章,臉上多了點釋然笑意。

  聖人喃喃:「婉珺吶,他和你是挺像的。」

  蘇吉春陡然一驚,連忙低頭,只做沒有聽到。

  這婉珺,正是裴劭生身母親之名諱。

  那日,雨下了一整天,不見收歇。

  深更半夜,被雷雨聲吵醒,林昭昭睜開眼睛,有些輾轉難眠。她聽說那順王認罪,這東宮謀逆案的叛黨,如今都浮出水面,只差收拾鎮南王一派。

  這麼看,裴劭應是不那麼忙碌,也該回府上住一住。

  這些日子,她總會想起他躺在床上,借著酒意,皺眉入睡的模樣。

  可別再喝得那般酩酊大醉,傷身。

  待她反應過來時,她已穿好衣裳,提著燈籠,站在通往雪淨堂的柜子前。

  柜子門拴著她掛的一把銀鎖,銀鎖在橘色光下,反射著亮澤。

  林昭昭撫摸銀鎖,手朝櫃內伸去。

  鑰匙就放在柜子里。

  打開柜子,她提裙通過黝黑的地道,到門口時,她忽的腳步微滯,下一刻,又朝前一邁。

  「吱呀」一聲,雪淨堂的柜子開了。

  借著朦朧燈光,與窗外的閃電,她依稀分辨出,雪淨堂里和她走的時候,沒有兩樣。

  它依然在等它的主人。

  林昭昭在雪淨堂里坐了一會兒,才打開正屋門,雷雨聲很大,湮滅她的腳步聲,這讓她好像做賊,甚至有些心虛。

  待走出雪淨堂,總算見到人影了——胡天提著燈匆匆走過,他看到林昭昭時,甚是訝異,不過很快斂起驚色,道:「林夫人要找國公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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