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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允業無論如何都回想不起來這碼事,但似乎是看秦扶搖臉色太過認真,他仔仔細細地回顧了這一生,回顧了在西邊叄街的事情,便恍然記起。

  他怎麼能知道那就是未來的三奶奶呢?

  三奶奶也不怪罪他嗎?

  「我很難過。我以為別人都會欺凌弱小見死不救,你不會。」秦扶搖突然涼涼一笑,「但是她不記得你了。但是我記得。」

  「少爺。」

  「可是我原諒你了。」秦扶搖湊近兩步,拍拍他,「辛苦了,再見。」

  那天晚上秦家忠誠的管事周允業溘然長逝。

  消息傳來的時候是清晨天還未亮的時候,韋湘才起身,便看見一身青衫的秦扶搖坐在炕頭托腮看她。

  「你去了沒有?」

  「去了。臨死前見了我一面。」秦扶搖近前來看她,驀地想起來許多事情,可是她一件事都不能說,說出來也毫無益處。

  她想起一個荒涼冷淡的夜晚,脂粉坊燃起了從未有過的大火。燒了兩座樓連帶後院被搶來沒多久的孩子。

  那天格外熱,火勢不滅。她在蓮老六家裡目睹了這場大火,心驚肉跳地跑出去,估算一番具體地方,心裡一驚,便跑了過去。

  她竭盡全力地要把裡頭的孩子救出來,才奔過去沒多久,便被路過的蓮老六的家丁碰見,把她生生扯了走。

  之後,等大火燃盡,下了一場鋪天蓋地的不及時的大雨。她才能跑出去。出去沒多久,便看到有個女子踉踉蹌蹌地走向她。她定睛看清楚了那張臉,衝過去,嗅到女子一身血腥,還有火燒火燎的味道。

  「你家真厲害。」韋湘拿這句做了開場白,笑了笑,又想到什麼,「扔人像扔饅頭給狗似的,從門口就扔了出去。我險些死在你家店鋪門口。」

  秦扶搖支起一個耳朵聽,急急忙忙地找郎中救她。又想到蓮老六家裡有郎中,便沖沖地往那裡去。

  「我快死了。」韋湘說。

  秦扶搖要攙起她來,卻被推開了。韋湘離蓮老六的門口遠了一些,咳嗽出大口大口的血來。胸口起伏得像驚濤駭浪,險些一口氣上不來就會死去。

  「我們去看郎中。」

  秦扶搖說。

  生拉硬拽地將她拉到府里去,要喊著家丁來。卻因著是黑夜,沒幾個人被她喊起來,來的人還尚未聚齊。

  韋湘被她安置在門房的一張床上,自己衝出去。才走出去,便被當頭飛來的麻袋裹住了頭。

  緊接著後腦便被敲了兩記,沒了知覺。

  即使做了鬼,漸漸能看見自己生前的事情,她也沒能辨認清楚綁了自己的是什麼人。直到那雪夜她看見熊熊大火燒起來,過去一看,聽見了什麼聲音。

  她是一隻幽魂,行走在黑夜中,來來去去,沒有落腳之處。

  她看見自己被扔進河裡的前一刻,那幾個人匆忙地打開麻袋看了一眼。

  「是那個大腳丫頭吧?沒抓錯人吧?」

  「怎麼可能抓錯,我親眼看見那丫頭片子走進去又出來的,還能多出一個人?」那人身上一股酒氣,不知道是真的看見了,還是恍惚間看錯了人,可能在他眼裡女人和女人都是相同的。

  她看見那些人便喊著號子把自己拋進河裡,劃著名小船遠去。

  而因著被扔在麻袋裡,捆著一點兒力氣也沒有,水面上只有淺淺的漣漪。

  她看見韋湘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一頭扎進米碗河。後來的事情,她就記得了。

  她看見鬼差往自己這裡來,韋湘從自己身上解下了保命的玉給了她。

  她漸漸上岸,看見月明星稀,天色深沉。

  那縷幽魂又走了走,在那之前,她看見在自己家的店鋪門口,一個受了傷的女子在瓢潑大雨下倒在店鋪門口。

  門開了,一個夥計被這陣勢嚇了一跳:「姑娘?姑娘?」

  「我找……秦扶搖……」女子嘴唇翕動著,似乎說了什麼。夥計卻沒能聽見,這聲音還沒能大過雨聲。

  夥計回頭便喊了一嗓子:「周管事,有個女子在我們門口,受了很重的傷。」

  緊接著周允業的臉出現,低頭瞥了一眼,極為憎惡地撇了撇嘴:「不知道哪裡來的叫花子訛人來了,找幾個壯丁,把她扔出去。」

  「可是——」

  「可是什麼?你心軟了?天天這個也來要飯,那個也來要飯,金山銀山也禁不住這麼要。你以為我有錢吶?秦家起家難,一顆米都得給我供著!」

  「是,是!」夥計便小心地把韋湘扛起來,看她還有氣兒,便放下心來,拖到了遠處。

  她不能原諒周允業。

  可是她不能對韋湘說。她如此嫌惡自己毫無心腸的家也嫌惡自己當時不在,她不明白韋湘那時為何不往蓮老六家裡去。

  那縷幽魂往脂粉坊飄蕩。她看見那場大火前,韋湘還在路上走著,不知要去哪裡。

  幾個人過去,鎖上了兩座樓的門,將油料潑進去,將火把點燃,拋進去。噼里啪啦炒豆子的聲音一響,他們就離開了。

  裡面漸漸傳出了女孩子的哭叫聲。

  後來,韋湘在一片檣傾楫摧萬物俱焚的廢墟前出現,想了想,就沖了進去,左手抱了個孩子,右手牽著個孩子。

  她摔出火場的時候,身上都是傷口和火燒過的氣味。可她遮住臉自己的臉,也還看得清楚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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