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流水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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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有靜,花落無聲,雩曉宮的夜,依然沉得那麼富貴雍容。

  殿內寢室中,寧桓手持書卷,長髮披肩,慵懶的斜臥在貴妃榻上,沐浴過後的她身著一襲粉色對振式收腰托底羅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開滿雙袖,三千青絲綰成松雲髻,用了繪銀挽帶固定,腰間松松的綁著芙色宮滌,淺色的腰配流蘇隨意的落下,隨著她的呼吸起起伏伏的,泛起絲絲漣漪。

  薄紗輕裙,月色透窗,此時此刻,寧桓那曼妙玲瓏的身姿在燭火的映襯下幾乎是一覽無遺的,著實令人浮想翩翩。

  忽然,有宮女垂首而進,跪在門帘之外輕聲道,「公主,白大人來了。」

  寧桓心思一躍,卻壓住了內心的激盪緩緩的擱下了書卷道,「請他進來。」

  「是。」宮女得令而退,不一會兒便帶著一襲素衣長衫的白卿掀簾而入。

  「微臣給公主請安。」白卿泰然自若,目不斜視,深眸中透著的幽深叫人猜不出他此時此刻的情緒。

  「平身。」見白卿行了宮禮,寧桓便是笑著坐起了身,順勢伸手拉過了榻上的玫瑰色柔紗披在了肩上,然後未趿鞋就下了貴妃榻,踮著腳尖盈步走到了白卿的眼前,嬌媚的笑道,「大人乃本宮的貴客,無須多禮。」

  寧桓說著便沖邊上的宮女使了個眼色,宮女見狀立刻垂首走到桌邊,仔細的開了酒罈,然後往桌上的兩隻玉色杯盞中倒滿了酒,方才靜靜的退了出去。

  「美酒、佳人。」白卿挑了眉,「微臣今日福澤不淺。」

  「素聞大人的自釀酒乃上乘佳品,今日不如來試試本宮的手藝?」寧桓舉起了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白卿。

  「公主也喜歡釀酒?」白卿有些吃驚。

  寧桓朗聲笑道,「深宮寂寥,漫漫長夜,總要做些事情打發打發的。」說著,她便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白卿緊隨其後,細品後感嘆道,「酒香濃郁口感綿柔純而不烈,公主手藝極佳。」

  「能得大人賞識,說明本宮這酒釀的也算成功了。」寧桓擱下酒杯,溫柔的看了一眼白卿道,「卻不知大人深夜造訪雩曉宮,欲為何意?」

  「微臣來替公主踐行。」白卿說著端了酒罈又往杯中添了新酒。

  正是玉盞盈盈香滿杯,光華如波話良宵。酒意流淌間,兩人目光亦對視而望,時間都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不動了。

  寧桓本心湖微盪,滿以為白卿會說出什麼讓人歡喜的甜言蜜語來,可卻不曾想到他竟是一語就戳中了她的痛楚,以至於寧桓的臉上瞬間就浮上了一層惱羞成怒的尷尬。

  「宮裡的消息傳的真快。」寧桓伸出纖細的食指抵在了杯沿上,垂了目光道,「白大人才從外面回來,就知道本宮要和親的事兒了。」

  「羌戎山水如畫、富饒民安,皇上為了公主的幸福,可謂是煞費了苦心的。」要論打太極,只怕白卿鮮有對手。

  寧桓聞言,忽然一手握緊了精緻小巧的玉盞,力道之大,生生的將滿杯的酒晃出了沿口。

  只見她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抬頭看向了白卿道,「大人以為,何為幸福?」

  白卿淺笑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謂幸福。」

  寧桓的目光揉碎了滿室的燭火,深吸一口氣抬頭道,「這麼巧,大人和寧桓想到一起去了。」

  「只可惜,世上有情人大多不能終成眷屬。」

  寧桓微怔,「大人何出此言?」

  白卿修長的指尖輕輕撫過桌沿,沉逸的聲音仿佛是從天際緩緩飄來一般,「微臣自幼父母雙亡,卻一直都知道父母是遭人迫害的。家仇人怨,若非是師父不厭其煩的尊尊教誨,便沒有今日的白卿。可有趣的是,越躲,就越躲不過。公主知道那種明明近在咫尺卻抵死抗拒的感覺嗎?我明知和她命中就該背道而馳,卻總想著要護她一生一世的周全。見不著會想,見著了更想,可惜微臣這輩子註定孑然一身,公主覺得,微臣這份用心良苦,值得嗎?」

  寧桓不由的後退了一步,臉上浮現了一層錯愕,她萬萬不曾想到白卿竟會這樣直接的把內心的想法告訴她!或者說是這樣直截了當的拒絕她!

  「呵,大人一片痴情難擋,也不知是誰家的姑娘這麼有幸能得大人垂青。」震驚過後,寧桓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眉眼中已爬上了一絲冷意。

  「那人是誰並不重要,微臣倒是覺得,公主眼前的幸福更重要。」白卿的視線一直在隨著寧桓打轉,燈火通明中,他將她臉上的每一絲情緒都看得清清楚楚。

  「本宮的幸福?」寧桓冷笑一聲,「真可惜,本宮原本以為,大人的幸福就是本宮的幸福,只今日看來,真是本宮錯付了。」

  「微臣有幸能得公主抬愛,可卻不敢讓公主孤寂一生。」忽然,一道銀光從窗外閃過,轉瞬即逝,快得仿佛是虛無縹緲的幻覺一般。

  「白卿!」寧桓眼露狠意,卻在下一刻突然又改口笑道,「無妨,本宮拿得起放得下。」

  「那還請公主把阿九還給微臣。」

  可白卿鬼使神差的一句話卻讓寧桓當即就動了怒。「本宮看明白了,白大人今日是來找本宮挑釁的?怎麼,本宮看著是個好欺負的主兒?阿九……白大人找人找到本宮這兒來了?」

  「公主息怒。」白卿連連拱手作揖,心中卻徹底的鬆了一口氣。

  寧桓冷笑一聲,一掌拂過桌面,徑直打翻了桌上的酒罈和玉盞,隨即道,「白大人別以為有皇兄撐腰就真的可以在宮中為所欲為了,白大人也不看看今兒腳踩的是什麼地方,本宮的雩曉宮,是白大人可以肆意撒野的地方嗎?」

  「公主既知道君臣之禮不得隨意僭越,必也能懂國之國法、家之家規的重要性。公主以為,皇上為何讓您去和親?是皇上一時起意心血來潮,還是皇上不疼惜您、不愛護您、想讓您去羌戎受苦,又或者和親一事,於公主其實也是一個好的開始?」

  「你什麼意思?」寧桓怒目回頭,髮髻上本就松垮的束帶一下子便滑落在地上,滿頭墨發順肩而下,讓她此時看上去顯得格外的妖冶美麗。

  「羌戎雖小,卻是在金脈上建起的寨子。若問坐著整條西梁金礦的滋味如何,微臣覺得只怕就差坐擁天下了。不過羌戎也有自知之明,論根基,比不過大周,論人,甚至都不及宣城,論謀,沒有南夷的魄力,論武,又遠遠不是東夷的對手。小小的羌戎,要想在西梁高山平原站穩腳跟,除了結盟,別無他法。羌戎如今的三皇子耶律征戈乃皇室嫡出,三代獨苗,天資聰慧足智多謀,正是耶律主動提出要和大周聯姻的,也是耶律說,此生非寧桓公主不娶。若非如此,皇上已知公主您心無戀嫁,又為何會單單讓您去和親?」白卿一改之前的溫默,連目光都變得專注凌厲了起來。

  寧桓被他的氣勢怔了怔,隨即不屑的笑道,「有人求娶本宮本宮就要嫁嗎?那本宮不知要嫁幾百回了?」

  「公主若此生不嫁自然也行,大周國養一個公主又怎會養不起。可是據微臣所知,東夷也在接觸羌戎,若是羌戎和東夷結盟聯姻了,大周的勁敵就又多了一個。」

  「本宮一個弱女子,為何要擔負國之……」可這話,寧桓只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是啊,她確是一介女流,可也是一國公主。她天生命貴,卻就註定了要比尋常人家的女兒肩負更重的責任。此次和親聯姻,於她不過是一樁再普通不過的婚事,可於皇上、於大周而言,卻是一場政治的角逐,權利的聚攏,所以這國之昌盛的使命,其實和她根本脫不了干係。

  可是她不甘心,為何要嫁一個她並不喜歡,甚至連面都不曾見過的陌生男子?寧桓頓時覺得白卿的問題真是可笑,所謂幸福,難道就是要她為了國威犧牲自我嗎?

  想到這裡,寧桓視線下意識就冷了幾分,臉上的譏諷一直沒有消退過,不由就接著剛才的話繼續道,「本宮和親的事兒其實不勞白大人費心,本宮幸福與否,也和白大人並無關係。白大人方才的話,本宮就當沒有聽過,若白大人還以為本宮私藏了你的小愛徒,那本宮就敞開了屋子讓大人搜。搜得出,皇上自會給本宮定罪,搜不出,皇上也會給本宮一個交代,白大人切莫隨意含血噴人。」

  白卿聞言,落落作揖,隨即柔聲道,「是微臣魯莽了,微臣口不擇言,還望公主見諒。」

  寧桓對白卿這前後不一的態度很是好奇,卻也私心怕他就連鳳玖的事兒不依不饒的開搜自己的寢宮,因為若真的那樣,她就是自食惡果、騎虎難下了。

  是以聽了白卿的話,寧桓難得寬容的點頭道,「因是大人,本宮這次也就不計較了,可大人切記,禍從口出……」

  「公主教誨,微臣銘記於心。」白卿微微的點了頭,然後意味深長的看了寧桓一眼又道,「若是公主不嫌微臣礙事,微臣明日可送公主出城。」

  寧桓一愣,越發覺得白卿有些古怪,便是草草的點頭道,「隨大人的意,本宮有些乏了,就不留大人再絮言閒聊了。」她說罷便是擺了擺手,然後不等白卿先行退禮就赤腳轉身進了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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