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雙面之態
連鳳玖的事兒急在當下、刻不容緩。是以白卿和宮流雲在驛站分開後,一個則是快馬加鞭的抄近道去了徐城,另外一個則連夜趕回了宣城。
所以第二日傍晚,宋謹譽在自家大門口看到衣襟染露、風塵僕僕的宮流雲時,全然以為是見到了鬼。
「大……大師兄?」即便是和宮流雲很熟的陸南音也嚇的不輕。
宮流雲見了他們倆道,「有要事過府詳談,世子爺可方便?」
前兩日和宮流雲相處,他說話的口吻大多有著一股子閒散市痞之味,是以眼下聽著他如此認真謙和的口吻,宋謹譽便不自覺的也嚴肅了起來。
「那就到我書房吧。」宋謹譽說著便迎了宮流雲就往侯府宅子大門裡走。
宮流雲見狀,轉頭道,「小音也來吧,出了點事兒,多一個人多個腦子。」
陸南音與宮流雲相識多年,也鮮少聽到他這般說話的口吻,聞言便速速的點了點頭,然後跟上了兩人急切的步伐。
待三人一入宋謹譽的書房,宮流雲便反手關上了門,然後也不等宋謹譽問,便徑直將連鳳玖被人劫走的事兒說了一遍,末了又道,「現在說不好對方是為了尋仇還是為了別的什麼,我一路從綿州來宣城,也找了幾個探子幫著尋一尋,可是因為我們自己手上也幾乎等於沒什麼線索,探子那裡,估計也是大海撈針了。」
「怎、怎……怎麼好端端一個人會失蹤的?」宋謹譽聽著聽著情緒就激忿了起來,話到最後已經全然變成了大吼。
陸南音聞言,壓著心中的驚慌輕輕的將手覆在了宋謹譽抵在案沿的拳掌上,然後問宮流雲,「那白大人呢?」
「他去徐城了?」
「他怎麼去徐城了?眼下還有什麼事兒是比找阿九還重要的?」宋謹譽心裡的不滿更盛了。
宮流雲理了理思緒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許杵的事兒打草驚蛇了,才有人盯上阿九的,所以小白才決定繼續去徐城的,因為徐城知州方子道和許杵的案子有很大的牽連,而且你也知道,方子道是阿九的三姐夫。小白說他帶回方子道以後就會馬上趕過來的,所以現在皇宮裡有沒有什麼大人和阿九有宿仇的,便要勞煩世子爺先動手查查了。」
事關重大,雖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連鳳玖,可有些事還是不能隨便說的,是以宮流雲很自然的就隱去了小懷王這一茬。
「哪兒有什麼宿仇啊,她才做了多長時間的官,最常待的也不過就是朝儀……」可不知為何,宋謹譽的話忽然就斷了聲兒。
朝儀殿!
此時此刻的宋謹譽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在綿州驛站的時候連鳳玖對自己說的那一番模稜兩可的話。
她說讓他回侯府問問父親儲君的事兒,又說讓他千萬要小心沈皇后!而如今,連鳳玖一個大活人又莫名被人劫持失蹤,難道是因為東宮有意策謀才導致她深入險境的?
「世子爺想到了什麼?」見宋謹譽突然噤若寒蟬面色凝重,宮流雲便料定他一定是想到了什麼線索。
「我……一會兒就先進宮看看,流雲兄你說你來的時候也找了探子幫忙尋線索,那探子大約什麼時候會給你消息?」話到了嘴邊,宋謹譽心裡也隱去了一半,留了半肚子文章。
「不好說,快則一日,慢則三、四日。」
「白卿什麼時候回宣城?」宋謹譽又問道。
宮流雲道,「他說兩日內必回。」
宋謹譽點點頭,「那流雲兄這兩日就暫且住在侯府,我們分開行動,最好能在明天天黑以前找出阿九的下落。」
宮流雲贊同的看了他一眼,然後並了陸南音一起目送著宋謹譽急匆匆的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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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雩曉宮。
燃得紅旺的燭火將坐在妝檯前的寧桓公主的身影照得斜斜長長的。她的身後,是拿著玉梳正在幫她梳發的貼身婢女錦夢。
殿內萬籟俱寂,靜得似都能聽到窗外月色傾瀉的聲音,便是將那梳發的「簌簌」聲映襯得格外清晰。
公主墨發如緞,光澤絲滑,如雲瀑一般順肩而下,盡顯雍華。
錦夢的手勢輕盈綿柔,力道拿捏得正好,讓寧桓緊繃了大半日的神經終於得到了舒緩,便是不由的笑道,「要論梳頭,還是你手上功夫好。」
錦夢聞言恭謹回道,「公主謬讚了。」
「要說你跟了本宮這麼多年,做事說話都合本宮的心意,本宮念著你的好,本來羌戎那裡,本宮是捨不得讓你去的。」寧桓說話,自有尊貴之氣,一詞一句輕重緩急每一個音符都能敲擊到人的心中。
錦夢一聽,握著玉梳後退了一步就垂首跪了下來,惶恐道,「能為公主效力是奴婢的福氣,奴婢知道此番羌戎之行於公主而言有多重要,公主放心,奴婢定不負公主重託!」
寧桓公主緩緩的轉過了頭,微傾了身子朝跪在地上的錦夢伸了伸手,然後笑道,「你且起來說話。」
錦夢謹慎的抬起了頭,卻見寧桓笑意浮浮,虛而不實,便是緊緊的握住了拳,猛的搖頭道,「奴婢一片赤心,還望公主成全。」
寧桓淡眉一挑,笑意中方才透出了絲絲的暖意,隨即嘆氣道,「本宮此次走了一步險棋,皇上要用張良計,本宮只能順勢搬出過牆梯。想那羌戎乃蠻化之地,本宮又怎會如此心甘情願的去做個和親的女人?」
「公主……」
見錦夢想要說話,寧桓只優雅的投去了一記目光,就順利的讓錦夢又垂下了眼帘。
寧桓甚是滿意,繼續道,「不過呢,雖能讓她代替本宮去和親,可是她人到了那邊,心未必會跟著,若是她要尋死覓活的,你且要替本宮好好管教管教。」
「是,奴婢謹記!」
「出發的時候本宮會給你備足了無神散,但那藥性子烈,若是經常服用也不好,不過……」寧桓說著偏了偏頭,忽而露出一抹嫵媚至極的笑意道,「姑娘家的,一旦生米煮成了熟飯,心也就踏實了。」
錦夢聞言,心中一涼,柔弱的雙肩止不住的微微顫抖了一下,卻是很快屏息凝神道,「公主放心,奴婢知道應該如何做的。」
寧桓點了點頭,「你辦事,本宮自然放心,左右也不過就三日了,等皇上送本宮出了宮,本宮就去西苑避暑小閣住兩日,本宮等你的來信。」
錦夢一怔,卻是連連叩首匍匐在了地上道,「待……待連姑娘和羌戎皇子洞房後,奴婢就會馬上給公主寫信的。」
「勞你費心。」寧桓緩緩的站起了身,口吻隨意道,「今兒不綁絞辮了,本宮散著發睡,你且起來吧。」她說著,微打了一個哈欠,眼底便露出了些許的倦容。
錦夢見狀,連連起了身,碎步跑到了寧桓的身邊,然後一邊虛扶著她往床邊走去一邊小聲的問道,「公主,您把她留在殿內,會不會有什麼不妥?」
寧桓搖頭道,「不過三日,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公主說的是。」錦夢猶豫了一下,不由的又道,「但之前她被帶進殿的時候,似被突然闖進來的如夢看到了……」
「沒事,死人怎會說話。」寧桓偏了頭,問的理所當然。
錦夢愣在了原地,只覺細密的汗液瞬間爬滿了自己的全身,那感覺,猶如千百隻螞蟻在啃食自己的肌膚一般,難受不已。
死人……死人!
錦夢猛地瞪大了眼睛,隨著寧桓的笑意在自己的視線中一寸一寸的變小,她的呼吸也在一點一點的變弱。
想寧桓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而她錦夢則不過是這深宮中最卑微的奴才。可那森嚴的琉璃宮牆,鎖住的辛秘卻不分主子和奴才。
錦夢不止一次懊悔過,為何單單只有她看盡了那最高貴的公主的雙面之態,人前的和善和親,人後的陰鷙狠絕,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很清楚,自己知道越多,就離死亡越近。
而如今,她能有幸逃離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困牢,她便一定要好好的把握住機會!
驚覺至此,錦夢便是下意識的就回過了頭。
視線中的雕花木門上扣著的銅鎖在燭火的映照下透出了沉沉的光華,緊扣的鎖匙將所有的秘密包裹在了其中。
錦夢下意識的握緊了小小的拳,內心不止一次的告訴自己,如今,連鳳玖不僅是寧桓公主手中的吉牌,也是她手中唯一的吉牌!
她這一輩子,不求榮華富貴,只求歲月平安。而只要能讓公主如願以償,她也就能安然的在羌戎閒度餘生。
雩曉宮的每一個日夜,她無一不是在擔驚受怕中度過的。而如今,這樣的日子很快就要到頭了,只要能讓連鳳玖代替了公主和羌戎皇子行了和親大禮、坐了夫妻之實,那她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一大半,以後的生活,也就能更容易一些了。
想到這裡,錦夢又不由的微微鬆了一口氣,其實,做不做奴才於她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底能不能活著離開雩曉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