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夏露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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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雨入空階滴夜長,月行雲外借孤光。

  連鳳玖站在暗處,淺淺的呼吸完全被墜雨的聲音所蓋,陰冷的濕潮拉扯著她內心的煎熬。她知自己應該立刻回屋又或者直接去廚房看看夜宵的,可不知為何,腳下的步子卻不由自主的跟著連家二老身影消失的堂屋走去。

  雨天濕滑,她又沒有打傘,不過眨眼的功夫,身上便沾滿了水氣。

  連太夫人的廂房近在咫尺,窗照燭光盈盈亮,對影似剪寂成雙……連鳳玖一個人靜靜的站在廊子口,一雙手緊緊的攥成了拳。

  或許這本就是她想多了,父親、母親不過是因雨夜趕路怕祖母擔心,再加之夜深更重,所以才悄然入莊,先去祖母屋裡報個平安的。又或許清明小節,宗族本家有什麼事兒要找祖母幫忙不方便說給小輩聽的,是以才單獨去找了祖母的。

  此時此刻連鳳玖整個思緒七上八下的,腦海中又一直吊著「七寶山」三個字,翻來倒去的不得安生……

  偏就在這時,有人從後面喊了她一聲。

  「小九?」

  漆黑的長廊,聲有回音,一層一層被雨水吞沒,卻還是嚇得連鳳玖猛的回了頭,力道之大差點扭到了脖子。

  「你在這兒做什麼?」身後,是提著油紙小燈的六姑娘連鳳瑤。

  「六姐。」連鳳玖瞬間鬆開了握緊的拳,抬了眉眼笑道,「我剛出廚房,想著既做了點心要不要讓祖母也嘗嘗,後又想祖母素來不在晚上進食,便猶豫了。這不正巧撞著六姐,可嚇了我一跳呢。」

  六姑娘笑道,「你就這點膽子啊,我看你這麼長時間還不回屋,想著你是不是掉淨房裡去了,七妹妹讓我出來尋尋你,誰知道這黑燈瞎火的你竟一個人走了這麼遠。」

  「哪兒遠了,不過幾步路。」黑夜遮去了連鳳玖眼眸中閃過的不安之色,她其實鮮少撒謊,可是只要有心,卻也能撒的滴水不漏。

  六姑娘聞言,伸手牽過了連鳳玖的手,姐妹倆便是說笑著順原路走了回去……

  待兩個姑娘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後,隔著緊閉的門扉聽動靜的喜媽媽方才躡手躡腳的走回了內屋廂房。

  屋子裡燈火通明,檀香繚繞,可在場的人卻都是面色凝重沉氣壓神,絲毫看不出有親人小聚的歡愉感。

  到了連太夫人跟前,喜媽媽便輕聲道,「她們回去了。」

  太夫人本是閉著眼的,聞言便是微微點了點頭,隨即睜開了眼,對著站在桌邊的連老爺和連夫人道,「你們也是粗心,便是天大的事兒也不該如此莽撞,這麼多人一下子湧進莊子,要不被人發現也難,有天大的事兒不能先把場面做齊了再私聊麼?」

  連夫人眼眶盈淚,端莊瑞秀的臉上寫滿了微驚,而連老爺連保山聞言,則是重重的嘆了口氣道,「母親教誨的是。」

  太夫人見狀,不動聲色的沖喜媽媽點了點頭,喜媽媽便心領神會的退了出去。太夫人隨即道,「說吧,出了什麼事兒?」

  連夫人聞言便是柔肩一顫,堪堪的張了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連老爺在一旁看了心疼的拍了拍愛妻的肩,然後抬頭對上了太夫人的雙眸道,「娘,七寶山那兒……有人在打聽小九的事兒。」

  太夫人手中本撥著玉串佛珠,聞言便是手指一僵,拇指指尖頓時卡在了兩顆珠子中間。

  「誰?打聽的又是什麼?」太夫人問的言簡意賅,眼中露出了犀利之色。

  可連老爺卻是默默的搖了搖頭,沉了片刻方才道,「這趟先去七寶山也是菡芝臨時起的意,我們動身以前誰都沒有告訴,直到在官道要和小六她們幾個分開,菡芝才說了我們的去意。」連老爺說到這兒頓了頓,見太夫人又撥起了串珠,他便繼續道,「我們到的時候老槐剛下山去用膳,等我們都燒好了香他才上來。母親你也知道,每回咱們去七寶山,都是要去老槐家坐坐的,今兒便是也不例外。可才坐下,老槐就說大約是冬至的時候,有個生人來打聽過小九的墓。」

  「生人?」太夫人皺了眉。

  連老爺點了頭道,「老槐是家生子,他爹那會兒就開始給咱們連家先祖守靈守墳了,這一晃都三十多年過去了,七寶山人跡本就不多,一張生面孔老槐是肯定不會弄錯的。」

  「都打聽了些什麼?」

  「打聽連家的祖墳是不是在這兒,墳堆裡頭是不是全是連家先祖,這裡頭最小的一個是不是一個小孩兒。」連老爺回憶道,「其實剛開始的時候老槐以為他不過是山腳下周家村誰家的新婿,因為那人穿的整齊體面,只是一身乾淨的長衫卻是雙手空空,看著便也不大像是來祭拜誰的。但是那人問著問著就越發奇怪了,竟向老槐打聽起了小九的事兒。」

  「老槐怎麼回的他?」連太夫人又一次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連老爺道,「老槐只笑不言,他說那人問的急了,自己就說了一句:東家的事兒咱們不能私議,更何況我不過是個守陵人,連東家正宅的大門都沒邁進去過,又哪裡知道東家的事。」

  「那人信了?」太夫人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連老爺為難道,「說是說信了,這麼多年了咱們的說辭不是從來沒有變過嗎?可是老槐看到他下了山以後往南走了,只怕是進了周家村的。」

  「母親,你說是不是小九在天……」連夫人接了話,卻是還沒說完就被太夫人的利眸給掃得禁了聲。

  連夫人一怔,伸手捂住了嘴,無聲的掉起了清淚。

  太夫人見狀心頭一軟,不由的嘆氣道,「如今隔牆有耳,方才若不是喜媽媽從外頭進來看到了阿九,只怕今兒咱們的一番話就都要被她給聽去了。」

  連夫人咬著唇,默默的苦笑了一下。

  太夫人又道「這麼多年你都忍住了,怎麼才有一點風吹草動的你卻這麼沉不住氣了?」

  連夫人聞言,微微的低下了頭,一旁的連老爺見了不免道,「母親您也別怪她,她素來都是……只要一沾著阿九的事兒,她就緊張的不得了。」

  「既心頭有事兒,那明兒咱們就去慈安寺請了慧覺法師來做三天的水陸道場吧。」太夫人對連夫人說完後又看向了連老爺道,「雖可能不過只是湊巧,可你也要留個心眼,阿九的事兒定不能馬虎,若是咱們自己疏忽釀成了大錯,你爹泉下有知也不會瞑目的。」

  連老爺慎重的點了點頭,輕聲道,「您放心,兒子已留了阿金在七寶山,若是再有有心人打聽咱們連家的事兒,阿金馬上會回來通報的。」

  連太夫人點點頭,眉宇卻未見鬆懈,張了口又對連夫人道,「其實這兩日我總在琢磨,是不是等小九嫁了人,日子就能安生些?」

  「娘!」連夫人猛的抬了頭,雖臉頰上還掛著明顯的淚痕,可眼底卻透出了舒心的笑意,「您……也這麼想?」

  太夫人一愣,確是沒料到自己竟和媳婦想到一塊兒去了,不免輕語道,「雖姑娘家出嫁講究齒序,按著說今年是小五、小六,她怎麼著也要輪到明年了。可阿九是么妹,上頭姐姐多,一年……也能生出不少事端,我想著若是有好的人家,咱們就說八字測了她姻緣宜早不宜晚,也是圓的過去的。」

  連夫人聞言不住的點頭,見老太太話止後便忙不迭道,「不瞞母親,媳婦早就有這個想法了。都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阿九那活脫的性子,我和她爹是鎮不住了,不如找戶知書達理的人家,早早讓她做了人婦,一來能收心,二來也能換個日子換個活法。」

  「說到人家,若論和咱們家門當戶對的其實也不少,但偏阿九慧根足心氣高,只怕要讓她點頭,還要費些神思。」太夫人附和道。

  可連夫人顯然不這麼想,聞言不由的直搖頭,「母親,父母之約媒妁之言,誰家姑娘成親聽的是姑娘自己的意見的?」

  「這倒是。」太夫人點了頭,腦海中思緒微涌,便是細細算道,「這兩日閒暇我也一直在則親家的人選,雖大姑娘她們都嫁的不遠,可阿九,我想你們定都是存了心思要留在身邊的,那宣城裡頭,適合的其實也不多。」

  「皇親國戚、世族貴胄就免了吧。」一直沒有出聲的連老爺突然道,「小丫頭現在一心還想著往宮裡頭跑,若是嫁了個當官的夫婿,只怕離得近了總會生出些什麼是非來的。」

  太夫人和連夫人聞言一同點了頭,太夫人隨即道,「正是如此,所以才少,我想著若是咱們也挑不出合適的,不如就請了冰人來作薦,總比摸瞎的好。」

  「合適的難找,可也未必沒有。」連夫人聞言,躊躇了小片刻,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這麼說你有好的人選了?」太夫人倒是沒想到媳婦想的比她還要長遠。

  「母親,您覺得裴大夫裴雁來如何?」連夫人說這句話的時候,眉眼處神采奕奕,確是一掃方才的愁雲慘霧,整個人的精氣神仿佛都被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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