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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月光下,寧王朱檀絡戰敗,要求豫王就地斬殺他,讓兵刃染上同胞之血。豫王最終卻放下了長槊,說道:「你犯的是國法,當以法論罪,而非死於私刑。再說,你逼我親手殺你,難道不是暗藏心機嗎?我朱槿城的槊,只在陣仗中飲敵血,不在傾軋中染業障。」

  寧王呵呵一笑:「最是無情帝王家,你對同胞心慈手軟,總有一日亡在同胞手上。」

  「你對同胞倒是心狠手辣,不照樣要亡?」豫王反唇相譏,「想污染我的槊,你還不夠格。」

  他用槊杆打暈了寧王,毫不客氣地將之五花大綁後堵了嘴,命整軍急行回京,好把這個煩人的兄弟甩給好侄兒朱賀霖處置。

  朱賀霖接受了這份帶有效忠意味的戰利品。但他心裡清楚,靖北將軍的效忠對象並不是自己這個新皇帝,也未必是他的父皇,而是大銘江山社稷。只要江山猶在,豫王的忠誠就有所憑,有所付。這並非他最滿意的結果,卻是目前雙方各退一步後,能相安於朝堂的底線。

  待到將來哪一日,豫王若想為子嗣謀未來,或出於其他種種原因,這股忠誠變了味,也許就是他們叔侄刀兵相見的時候。但眼下,還不至於,不至於。朱賀霖這麼想著,定下了三日後朝會下詔表彰豫王、犒賞靖北軍全軍的決意。

  在審訊定罪伏法之前,寧王被押入詔獄嚴加看管。

  而在這夜,沈柒的藥癮第二次發作,強度更甚第一次。儘管心知戒斷必須經歷這個反應漸強之後再漸弱的過程,蘇晏依然提心弔膽,生怕沈柒熬不住——就算他心志極頑強,身體也未必如鐵打,背上還有陳年的刑傷呢!

  荊紅追則擔心蘇大人又把自己拿去做了飼鷹的肉,堅持要留下在現場幫忙。

  阿勒坦的草藥是制好了,但他說從未試驗過,不能確保療效,反正至少不會把痛苦變得更嚴重便是了,用不用看沈柒自己的意思。

  沈柒盯著那碗烏糟糟、臭烘烘的膏體看了許久,面無表情道:「有毒,拿走。」

  阿勒坦不快地嗤了聲:「大巫的藥,磕頭也求不來。」

  蘇晏也覺得那藥膏可疑得很,比起自己肺部受傷時阿勒坦所調配的藥,從氣味到顏色都根本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禁也有點懷疑阿勒坦在藉機收拾瀋柒。

  阿勒坦卻正色道:「他吃不吃無所謂,但癮頭髮作期間,若他熬不住說出一聲『給我黑丸』,我便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蘇晏見他一臉嚴肅,像是說到做到的樣子,連忙將阿勒坦拉到屋外,低聲問:「聖汗,你只是嚇唬嚇唬他,不是說真的對吧?」

  「是真的。」阿勒坦低頭注視蘇晏,面上沒有一絲笑意,「只要沈柒出聲求一句,這場仗他就徹底敗了,永遠不可能戒除心癮。與其留著個不人不鬼的東西,連累你神傷,不如及早剪除。」

  蘇晏一把抓住阿勒坦的皮袍,帶著阻止與懇求的意味:「我相信沈柒一定會成功戒斷,但是……一個人痛苦到極致時,胡言亂語的話也當不得真,你別對他動手!」

  眼底掠過一絲痛楚之色,阿勒坦緩緩搖頭。他的臉像北地霜石雕鑿也似的冰冷,逕自走下台階,在高大葳蕤的庭樹下駐足。

  蘇晏放心不下,跟上去喚道:「聖汗……阿勒坦,你有心事?還是我方才哪句話無意冒犯到你?」

  「……不關你的事,也不關沈柒的事。」阿勒坦深吸口氣,坐在樹下的石椅上,拔出腰間所佩的彎刀,仔細看刀刃上黑白交織的紋路。刀刃上沒有血跡,但血跡已染在他心底,終生都難以擦拭乾淨。

  蘇晏陪著他坐下:「那就是關於你自己的事了?阿勒坦,如果你有什麼困擾,可以跟我說,我這人武力值不行,但出謀劃策的本領還是有一些的。」

  阿勒坦陷入沉默。

  蘇晏有點尷尬地笑了笑:「我忘了,之前我們深言暢談時,我是失憶狀態,也許你對那時的我更熟悉一些——嗷!」

  戛然而止的原因是阿勒坦忽然伸臂,將他攬入懷中緊緊抱住,他的鼻子又一次撞到了對方垂掛在胸膛的黃金綠寶石項鍊,痛呼出聲。

  「烏尼格!你怎能說出這種話?自從你回到銘國,恢復記憶後,忍不住擔心你會心生疏遠的人是我!」

  蘇晏被兩條健壯臂膀勒得透不過氣,但幾乎整個人被包裹在寬闊胸懷裡,又令他感到了久違的安然與舒適。「松點兒勁,松點兒!」他隔著皮袍威脅似的抓住對方的胸肌,五指握不住,從指縫間道道鼓了出來。

  阿勒坦任由他抓捏,用下頜來回磨蹭他的頭頂:「那時不僅你腦傷失憶,我也因解毒藥的作用模糊了前事,當我全都想起來之後,非但不覺變得陌生,更連多年前初見你時的悸動都找回來了。難道你不是如我一樣?烏尼格,明明是你見外,卻來反咬我。」

  這麼個大男人,還委屈上了。蘇晏失笑,轉而拍了拍他的後背:「是我見外了。沒事,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

  阿勒坦抱著蘇晏,像抱住了一團冬夜的火,熱意滲入體內,讓他能借這火光照亮自己內心深處的那道影子。

  那是他的父汗虎闊力的身影。並非率領族人作戰時的意氣風發,而是佝僂的、乾癟的、被掏空了靈魂的身影。他的父汗被巨大的痛苦吞噬,在哀嚎,在折膝下跪,在苦苦哀求——「把黑丸給我,求你了,要做我做什麼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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