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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彥僵了一下,下意識想掙開,朱賀霖貼著他的耳郭低語:「老師,你還記得那一夜是如何教導學生的麼?不記得也無妨,學生可是刻骨銘心呢。學生這就把老師傳授的口訣背一遍,請老師點評對錯……『衝破玉壺開妙竅,潛游金谷覓花心』。」

  ——蘇彥足足愣了三秒,反應過來這口訣的含義。

  草……草草草!他面無表情,一片空白的腦海里,刷屏般飄過了無數個情緒激烈的紅字。

  「老師誨人不倦,還為學生耐心釋義,說那妙竅『可大可小、收放自如』,還說潛游時當『如蛟龍,如大鯤,重輕深淺,攪海翻波。不可橫衝直撞,毫無章法』。」朱賀霖嘴角掛著一絲玄妙的笑意,「可惜當時學生年紀尚輕、定力尚淺,在此之前從無經驗,故而對於老師所教授之學識,吃得還不夠深——」

  他的手指在蘇彥腰間驀然收緊,蘇彥如烙燙般抖了抖,「不夠透——」手指隔著布料,深深陷入腰窩,蘇彥長吸口氣,覺得自己快要淹死在洶湧的羞恥感里。

  「不夠精益求精。」

  「不夠歷久彌新!」

  「但今日不同往日了,學生發憤圖強,一心想讓老師從邊塞回來之後,再來考校學業,看學生能否令老師……」他呻吟般吐出最後四個字,「刮目相看。」

  蘇彥足底陡然發虛,腳踝一崴,人失衡往下跌的同時,一把拽住朱賀霖的氅衣,方才穩住了身形。

  朱賀霖扶住他:「好好走著平路,怎麼腳軟了呢。是不是之前喝了酒,此番酒氣上涌?來,靠著小爺……唔,如今小爺個頭比你高了。過完年小爺還能繼續長,而你這個身高嘛……正正合適。」

  「閉嘴,小朱同志。」蘇彥虛脫似的喃喃,「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是大海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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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鬢廝磨,綿聲細語。相扶相攜,一路同行。

  這樣的光景,在許久以前曾屬於他,伴隨著一句深情而鄭重的承諾:「前路再崎嶇,我陪你走到底。」

  御案之後衣袂交疊,布料間露出的半截臂與腿,是重重烈焰下的雪色。醉翁椅上,結著梅花絡子的玉印掛在扶手處來回搖晃,聲聲慢,步步嬌。

  一切畫面都歷歷在目。

  而一句句穿透迷障的傾訴,將這些畫面如鏡片般擊碎——

  「父皇,清河是我的人了……你會為我驕傲麼,父皇?」

  不愧是、朕的、親生兒子、朕可真為你、感到、驕、傲!

  「咔嚓」一聲,直立路邊的一支樹形宮燈,手臂粗的長燈杆從半人高的地方折斷。木桿子連帶著「樹冠」上的串串宮燈,斜斜地朝路中倒下去,壓塌了一個賣字畫的路邊攤子,雖未砸到人,也引發了路人的一片驚呼聲。

  不遠處的蘇彥與朱賀霖緣著驚呼聲抬眼望過去,只見杆折燈墜,燈油潑灑而出,在地面燃起火苗簇簇,兩旁店裡的夥計連忙打水出來撲滅小火。

  蘇彥的視線越過一地狼藉與慌亂的行人,正正投入一雙狹長深邃的眼睛裡。

  那是個身披銀貂皮長斗篷的中年男子,斗篷連帶著風帽。身旁跑過的行人衣袖帶風,將他的風帽向後掀動,露出一張清俊端華的面容,與一頭半長不短的齊肩發。

  蘇彥仿佛被撲面而來的風霜迷了一下眼睛,淚水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他甚至還沒有生出任何心酸痛楚、悲傷難過之意,只是空茫茫地望著對方,眼淚便逕自流個不停。

  那人似乎看到了他的淚水,不禁向前邁出半步,旋即迅速轉身,走入元宵燈火照不亮的闌珊處。

  蘇彥五臟六腑沉重地向深淵中墜去,失聲叫道:「等等——」

  朱賀霖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意圖拔腿狂奔的蘇彥的胳膊,擔心道:「那邊起火了,先別過去,等撲滅了再說。」

  蘇彥使勁扒開他的手未果,一急之下高聲喝:「阿追,送我過去!」

  荊紅追本在長街的另一頭,聽見「燈杆斷了」「起火了」的驚呼聲,便已擱下手上採買之物,朝這邊過來探看究竟。接著聽見蘇彥呼叫,顧不得驚世駭俗了,直接施展輕功疾掠過人群頭頂,眨眼而至,從朱賀霖手中捲走自家大人,朝著他手指的方向追去。

  蘇彥追到偏僻的幽暗處,哪裡還有那個男人的身影,恍惚做了個迷夢一般。

  「大人,你看見了什麼,竟這般著急?」荊紅追問,轉頭見蘇彥面上淚痕斑駁,驚痛地抬指一抹,「大人你……你哭了?」

  「……我沒哭。」蘇彥搖頭,有些語無倫次,「我不想哭,是眼淚它自己要流出來。那個人,同我一樣的短髮……不,比我更長些,他肯定也看見我了……我想不起來……」

  「大人究竟看見了誰?」荊紅追用掌心輕撫他後背,緩緩輸入真氣,平復他翻湧的心血,「慢慢想,慢慢說,不著急。」

  蘇彥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著急,就好像眼皮多眨一下,那個身影就如雲煙消散,再也不能凝固成型了似的。他急促地呼吸著,抓住荊紅追的手臂:「阿追,我胸悶,喘不過氣……我還頭疼,疼得要炸開!」

  他握拳用力捶向自己的腦側,拳頭被荊紅追的掌心輕巧包裹。「大人,冷靜下來,你曾受過七情傷,萬不可再傷了情志!什麼也別想,放空腦子,好好睡一覺……」

  一縷細微的真氣滲入穴位,蘇彥在陷入沉睡的一瞬間,腦海里仿佛巨浪席捲,發出了海潮轟鳴的回音。那回音縈繞在他體內無垠又窄小的天地間,是呼嘯的風,也是纏綿的雨。風和雨交織成了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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