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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彥神色淡定地攏了攏衣襟,下床走到窗邊,但沒有伸手關窗,而是用力推開了兩扇窗戶。緊接著手按窗台輕巧一躍,背朝外坐在了敞開的窗台上。

  窗外是連綿的亭台樓閣,怯綠連河從高高的窗下流過。在河對岸,五重滴水樓富麗堂皇,是曾經韃靼小可汗的母親最愛居住的地方。

  蘇彥坐在兩尺寬的窗台上,後背懸空,逆著天光,朝阿勒坦微微一笑:「我喜歡這個姿勢……向後輕輕一仰,就能像鴻雁一樣飛向蒼穹。」

  阿勒坦面色驟變,以雲豹般矯健的身姿從床上躍起,向窗戶衝過來。

  但蘇彥用一句「別動」,和一個向後倒的威脅動作,絆住了他的腳步。

  阿勒坦向他重複著這句「別動」,像命令,又像懇求。窗外吹進來的朔風掀動蘇彥的袍袖,也捲起阿勒坦的雪白長發,四散飛舞。

  「我不逼你,你先下來……」阿勒坦壓抑著心底的怒與懼,向蘇彥伸出一隻手。

  蘇彥兩條小腿在袍擺下方晃悠,反問道:「下來以後呢?你會把窗戶封死,就像對面那座樓那樣?」

  阿勒坦如同迎面中了一箭,後退半步,眼底涌動著紛雜激烈的情緒,像倒映在黑夜河面上的火光。

  「別拿自己的性命做籌碼,去賭別人的一個不忍心,烏尼格,你是個明智的人。想想如果我並不在意你,你這麼做就毫無意義;如果我在意你,那麼你已經達到想要的效果了……下來吧。」

  蘇彥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我並不在意你在不在意。只是想告訴你,我對所有不能選擇自己的意願、只能被迫去接受的事情有多麼深惡痛絕。的確,我無法抵抗強大的力量,但至少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如果連這個都不被允許,那就太噁心了。」

  面前這個仿佛山巒一樣強大的男人,儘管極力維持著面不改色,手指卻在顫抖,然後極盡克制地握緊了拳頭,嘶聲問:「你認為我對你做的事太噁心?」

  蘇彥莫名地生出一絲心軟,於是補充道:「不是說你,說的是無視人命、踐踏尊嚴的世道。若我有足夠的能力,就去改變世道;若是沒有,我不願生活在那種世道里成為被踐踏的一方。」

  阿勒坦沉默片刻,最後咬牙道:「烏尼格,你贏了。雖然命定的婚誓不能解除,但我可以不碰你,除非將來你求我。」

  我求你個鬼!求你日我嗎,是我腦子進水,還是你異想天開?蘇彥在心底瘋狂吐槽,但也知道把對方逼到這一步,已經是觸底了。

  他能感覺到阿勒坦對他的性命是頗為在意的,但並不確定這種在意有多深。所謂物極必反,若是突破了對方的底限,搞不好來一句「你跳吧,我派人給你收屍」,那可就操蛋了。

  至少這位霸道聖汗有句話說對了——「別拿自己的性命做籌碼,去賭別人的一個不忍心。」

  見好就收。能好好活著,為什麼要死呢?

  蘇彥在寒風中打了個大噴嚏,跳下窗台,邊走去衣架拿外袍,邊說:「都怪我不識抬舉,叫聖汗一腔心意落了空,其實我自己對此也很愧疚,畢竟聖汗對我有恩。要不這樣,我換種方式報恩如何?上次我說過,幫你破了當下困局,再送你五十年壽命,可不是信口開河。」

  阿勒坦滿面陰霾,並未應聲。

  蘇彥嘆口氣:「我這般的不識抬舉,若是令聖汗心生反感厭惡,我感到很抱歉,但也無可奈何。便自請離開旗樂和林,離開北漠,還望聖汗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阿勒坦霍然轉身走了,沉重殿門在他身後「砰」一聲關閉,看著像是使了大力道。

  蘇彥把自己從屁股開花的逆境中拯救出來,卻並未生出多少成功的喜悅。且有些把不准對方的意思——這是要不尷不尬地繼續留著他,還是默許放他離開?

  他站在殿門口猶豫一會兒,決定開門出去探個究竟。不料殿門又陡然開啟,門框險些撞了他的臉。

  阿勒坦站在門檻外,依然裸著半身,後面幾名親衛手裡拿著皮袍與大氅,一臉躊躇,很想往他肩上搭、又怕激怒了他的模樣。

  蘇彥在眾人面前絕對給足他面子,當即撫胸行禮,溫聲道:「聖汗還有什麼吩咐?」

  阿勒坦居高臨下地瞪視他,最後狠狠甩下一句「我要拆了滴水樓」,這下真走了。

  蘇彥頓時覺得自己愧對後人,愧對文化遺產傳承,有點造孽。

  等到阿勒坦與隨駕的親衛們徹底消失在走廊,他左顧右盼一番,見昨日摸過的混血侍衛站在廊下,便過去搭訕:「你沒事吧?聽說因為我亂開玩笑,害你挨了罰,對不起啊。」

  混血侍衛目不斜視,不理他。

  蘇彥想從他口中套點情報,厚著臉皮又說:「聖汗方才問我,知不知道你的名字,我說不出來。」

  混血侍衛深深吸氣,強忍著不理他。

  「聖汗還說調你去看守俘虜,待日後立了功再考慮調回來。」

  這句話明顯就是賣情報做補償了,混血侍衛終於沒忍住,從齒縫裡擠出一句:「還好你不知道我名字,不然我死定了。」

  「為什麼?」蘇彥一臉莫名地問。

  混血侍衛不禁有些懷疑面前這人是不是空長了一張漂亮臉蛋,腦子不太靈光:「昨天那事,聖汗雖然對我懲罰不重,卻是真正記在心上的,難道你沒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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