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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終於放下心來,邊叩頭謝恩,邊將讚美聖汗的祝詞一遍遍大聲吟誦。

  阿勒坦轉身走到蘇彥身邊,伸手握了握那個孩童的顱頂,沉聲道:「你是草原兒郎,狼一樣堅韌,鷹一樣頑強。去,去你母親身邊!」

  孩童呆呆地眨了幾下眼睛,從蘇彥懷中滑落下來,拖著腫脹劇痛的下肢,匍匐爬向不停叩頭的女子,尖聲叫道:「額克!」

  阿勒坦用漢語對蘇彥說:「這是長期吃不到茶葉與果蔬造成的。」

  蘇彥回憶起來了,那是一部講中世紀水手的電影。他低聲道:「——壞血病。」

  遊牧民族以肉與酪為主食,若是長期沒有攝入足夠的維生素,就容易引發壞血病。而茶葉不僅含有預防與治療壞血病的維生素、能降脂提神促消化的生物鹼與茶多酚,燒滾後代替生水喝還能消毒殺菌,做成茶磚與茶餅便於攜帶與保存,對於中原人只是一種飲品,對北漠人卻是生活必需品。

  數百年間,茶葉所具有的無可替代的重要性,甚至成為了北漠與中原多場戰爭的導火索之一。

  所以當阿勒坦還是瓦剌大王子時,族中長老給他的考驗便是前往中原以馬易茶。也正是那一次行程,將他的人生軌跡徹底扭轉到連薩滿老巫也無法預測的走向中。

  阿勒坦彎腰把半蹲在地的蘇彥拉起身,說道:「與其仰仗中原鼻息,任由他們來卡我們脖子,不如直接揮師南下,踏平長城兵臨京師,將茶葉、鹽、鐵等必需資源直接輸送到北漠。」

  蘇彥下意識地駁道:「戰火一起勢必生靈塗炭,中原百姓何辜?」

  阿勒坦反問:「北漠百姓又何辜?」他用手一指那個跟隨衛兵身後、抱著孩子蹣跚而行的韃靼女子,「我草原上千千萬萬對這樣的母子,難道就沒有生存的權利?」

  蘇彥怔住,喃喃道:「總會有從根本上解決的辦法,我相信……但絕不是通過戰爭。」

  「目前唯有戰爭,才能叩開銘國的大門。」阿勒坦緊握住蘇彥的手腕,「別忘了你是我的烏尼格。你身在北漠土地上、在我身邊,心也該在這裡。」

  蘇彥心中很是矛盾,一方面自己絕不願成為哪個人或哪方勢力的附屬品,另一方面又感念阿勒坦對他的救命之恩與用心照顧。他同情那對母子和其他有著同樣遭遇的北漠百姓,同時又對遠在南方的「大銘」隱隱生出剪不斷的羈絆感與歸屬感。

  難道是原主皮囊一併帶來的故土懷思?還是前世家園在這個平行世界中的移情作用?蘇彥也說不清楚。

  看蘇彥抿著嘴角不答,阿勒坦忽然有些心驚。他本想再等幾天,等蘇彥體內殘餘的一點傷勢與病根痊癒,但此時改變了主意,不僅為了解毒,更為了把對方的身心徹底留下。

  他一把托住蘇彥的腰身,將之送上自己的坐騎,隨即也翻身上馬,調頭往王宮方向馳行。

  蘇彥有些意外:「回宮了?不繼續去南邊的副城看看?」

  副城是中原移民的聚居地,這下阿勒坦越發覺得他的烏尼格就像眷戀故土的狐狸一樣,隨時要從他懷中溜走,且再也不會回來。

  ——他得馴服他,讓他再無二心。

  阿勒坦一聲不吭地策馬回宮,扛著抗議聲不斷的蘇彥大步穿過走廊,殿門在親衛們含義豐富的目光中緊緊關閉。

  殿門外的廊下,回到值守崗位上的混血侍衛似乎有點心神不定,看好戲的同伴故意問他:「赫司,昨晚你向聖汗請罪了麼?」

  混血侍衛咬了咬牙,不理他。

  那人又撩撥:「不敢說也得說,要是被人搶先告了密,下場更慘。我說赫司啊,哥哥給你個忠告,待會兒——不對,待會兒肯定完不了事,至少也得一天半天——等到聖汗心滿意足地出了寢殿,你再去向他請罪,說不定就會從輕處罰。」

  混血侍衛赫司寒聲道:「我的事不用你管。當心換崗後被我狠揍一頓!」

  對方把脖子縮了回去,嘀咕著好心當做驢肝肺之類。

  直挺挺地站立片刻後,赫司向後轉頭,瞥了一眼緊閉的、沉重的殿門,感覺胸腹間那股冰涼光滑的觸感,至今依然殘留在皮膚上。

  -

  寢殿的大門在身後關閉,蘇彥用力拍打著阿勒坦的後背,叫道:「放我下來,肩頭頂到我的胃,我要吐了!」

  阿勒坦將他放下來。蘇彥腳一軟,坐在厚軟的彩氈地毯上直喘氣。

  阿勒坦半跪下來,像只攫食的鷹隼俯視被盯上的狐狸。但當蘇彥抬起臉與他對視時,那雙金色眼瞳中獸性的部分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飽含著期待的熱情。

  這瞬間蘇彥有些恍惚,覺得自己曾經見過這樣一雙眼睛,只是瞳色並非純金,而是橄欖石般的黃綠色,像一道溫煦而爽朗的秋陽,灑在蓊鬱草原上。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面?」他鬼使神差地問。渾然忘記了在陰山腳下的營帳中,阿勒坦問出同樣的這句話時,自己是怎麼回答的。

  阿勒坦伸手,指尖觸摸蘇彥額上的眉勒。

  它本該是淺青色的,緞面上暗紋如竹,有人用它將兩側鬢髮束在腦後,於是末梢的竹葉玉墜就垂落在青絲上,走動間互相敲擊……阿勒坦忽地想了起來,耳畔恍惚聽見清凌凌的脆響,如石上清泉。

  他想起來,在雨夜的荒村破廟,篝火映亮了青衣士子的臉——神情坦蕩,又帶點赧然地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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