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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晏示意荊紅追把翻倒的桌椅擺好,請李子仰重新落座,聽他細細道來:

  北漠騎兵壓境,大同邊防壓力驟增,軍鎮兵力不足,下屬的五百多個邊堡又各自為營,李子仰有心練舊募新,卻分身乏術,只能委託豫王幫他訓練各衛所的邊軍,好讓他們戰陣嫻熟,以免被敵方逐一擊破。

  至於這批火銃,也是他委託豫王鍛鑄的。他出錢,掏的是軍費;豫王出力,借的是趙世臻提供的技術。

  「朝廷下撥的火器不夠用?」蘇晏問。

  李子仰搖頭道:「是沒法用!那些『工部造』的火器,動不動就走火、炸膛,即便能用的,也遠不如天工院的火器製作精良、技術先進。」

  「朝廷為何不批量生產天工院的新式火銃,發放至各衛所軍隊?」蘇晏不禁皺眉。難道他離京之後,一片欣欣向榮景象的天工院有了什麼變故不成?

  李子仰似乎知道些內幕,但難以啟齒,便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一聲不吭的豫王。

  豫王沉著臉走過來,往蘇晏身邊一坐,說道:「因為利益!你在內閣主事時,作為你親手創立的天工院,說是格物學院,其實更接近一個獨立的官署,自成體系、聖恩濃厚,各部自然不敢怠慢。你離京之後,新帝忙於處理內憂外患,無暇多關注天工院,便有不少人打起了它的主意——

  「戶部嫌它燒錢,工部嫌它搶生意——從火器的原料採購、加工鑄造到分配各地,其中有多少的生意可做?就連本該受惠最大的兵部,也因為無人負責對接、培訓兵士如何使用新式火器,而抱著因循守舊的心態,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按照我的預計,天工院支撐不了多久。它太新了,猶如蹣跚學步的嬰兒,失去父母的扶持,要麼夭折,要麼被蠶食鯨吞。」

  蘇晏聽了心裡一陣難受,人走茶涼的道理他懂,但卻無法接受滿腔心血即將付諸東流的結局。

  他以為遠離政治旋渦,就遠離了陰謀與爭鬥;遠離執著於私情的朱賀霖,就遠離了煩惱與矛盾。但與此同時,他也遠離了這個國家朝廷的主事權與話語權。

  此刻他再次深刻意識到,無論在朝中想做成什麼事,推動什麼變革,都是以大權在握作為前提的。曾經景隆帝給了他足夠的權力與權限,將統治者的意志凝結成他手中的尚方寶劍,所以一切的鼎弊革新才能順利推進,卓有成效。

  同樣的,若是沒有了他的奇思妙想與高屋建瓴,哪怕君主有心變革,也無人能接手具體實施。

  君與臣,不僅是名義上上下尊卑的關係那麼簡單,更是互相制約、互相成就。

  而他離棄了朱賀霖的那一日,也同樣離棄了自己的理想抱負,與實現這份理想抱負的最重要的渠道……

  蘇晏怔怔地發著呆,眼圈泛出潮意的微紅。

  豫王余怒未消,但見他這般情態又不禁心軟,便轉了話風:「不過好在人才並未流失,天工院裡的眾多匠師,從你的描述與預測中窺見了將來這個天下屬于格物學的明光,就不會輕言放棄。清河,你說過願做舉火之人,如今你做到了。火種已被你點燃,不要低估了這火的力量。」

  蘇晏發出了一聲哽咽似的長嘆。

  李子仰道:「天工院之事,蘇相不必太過憂心。今上善博採、好創新,頗為看重格物之道,等過了這內憂外患的坎兒,皇上便有餘力來關注了。」

  蘇晏努力平復心緒,低聲說:「求人不如求己。」

  「是這個道理沒錯,但力有不逮時,該求人還是要求的。」李子仰面上再次露出慚愧與窘色,「下官知道,將衛所邊軍交予藩王操練,私下鑄造火器,大是違背朝廷法度,但與北漠的大戰迫在眉睫,下官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還望蘇相諒解。萬一朝廷追究起來,一切責任我來扛,與豫王殿下無關。」

  豫王輕微冷笑一聲:「如何與我無關?你這個大同總兵是我向先帝舉薦的,新君若是得知此事,不治你個勾結宗室,治我個不臣謀叛才怪。我們蘇大人如今雖自辭閣老之職,也難保又成了什麼蘇御史、蘇監軍,專門來替皇帝偵查不軌的。」

  ……扎心了,朱槿城!蘇晏被他說中要害,無可辯駁,一口老血梗在喉嚨,又聽出了其中的委屈、受傷之意,心底更是內疚蔓延,下意識地想取得豫王的諒解,甚至還想為他付出點什麼,以作補償。

  他五味雜陳地轉頭看了豫王一眼。

  豫王觸到了這縷含義深濃的目光,卻故意移開眼神,好把臉色板得更難看一些。

  蘇晏很有些沮喪,但也知道「忠心見疑」對一個人而言是多大的羞辱與打擊,尤其是像豫王這樣受過多年圈禁仍不改初心的,故而也只能默默地垂首。

  李子仰覺得氣氛不對勁,又牽掛著軍鎮關防,便起身抱拳:「多謝蘇相諒解,下官還有軍務在身,這便要帶著火器趕回大同。蘇相若還有其他吩咐,亦可遣人去大同軍鎮聯繫下官。」

  蘇晏與他相揖作別。豫王這半年來與他交情日深,臨別時如袍澤般互相緊緊抱了一抱——對於征戰沙場的將士而言,每一個與戰友的擁抱都可能是最後的告別,他們十分珍惜。

  李子仰走後,豫王斜著眼看蘇晏。蘇晏從中嗅出了秋後算帳的味道。

  荊紅追也看出豫王不懷好意,便挺身而出,要護他家大人萬全——三十六計走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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