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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後,朱賀霖冷冷道:「死去的莫氏,大約是皇祖母的手筆了。再問皇祖母最後一個問題——信王是如何死的?」

  太皇太后反問:「你父皇沒有告訴過你?」

  「我只知信王意圖謀逆,被擒住後,父皇原本念及手足之情,打算留他一命。可不知為何忽然改變了主意,當場逼他自戕,還殺了他滿門男丁,女眷發配嶺南。」朱賀霖說道,「父皇為何改變了主意?是不是信王當年說了什麼話,拿出了什麼證據,刺激到他?」

  太皇太后的臉色漸漸變得慘白,難以置信地搖頭:「不,你父皇不可能懷疑自己的血統!這麼多年過去,他從來沒有像你這樣,咄咄逼人地來質問我——問他是不是顯祖皇帝親生!他對我一如既往地孝順,他是相信我的!」

  朱賀霖諷刺地冷笑起來:「父皇十幾年如一日待你,可你又幾曾同等真心地待他!他在病榻上發出的遺詔,都能被你攔截、篡改。似皇祖母這般權力欲重又不擇手段的女人,我在史書上只見過一個……只不知三皇叔的夭折,是否也像傳聞中武瞾的女兒一樣,為了嫁禍政敵而死在她親娘手裡?皇祖母在佛堂日夜供奉兒子的牌位,究竟是緬懷,還是愧疚,只有你自己心裡知道了。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如今我念著父皇對你的孝心,不計較附在偽詔中的那瓶毒酒,但不代表將來我也能咽得下這口氣——好自為之罷,皇祖母!」

  甩下最後一句話,朱賀霖拂袖離開了龍德殿。

  太皇太后面無人色,踉踉蹌蹌後退幾步,撞到了椅腿,跌坐在椅面上。像心底一座苦苦支撐多年的浮屠塔終於倒塌,她徹底失態,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瓊姑扒在門縫處偷聽,朱賀霖開門出來,她急促地辯解:「皇上!那毒酒真不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衛家從中——」

  朱賀霖恍若未聞,把她推了個趔趄後,衝下台階。

  富寶連忙上前攙扶,恍惚見他眼眶赤紅,竟似落下淚來——臉上的水跡一點,又一點,富寶仰頭看天,原來是下起了雨。

  「小爺,小爺!」他有些心慌,不自覺地叫錯了稱呼,「雨越下越大了,您廊上避一避,奴婢立刻著人取黃羅蓋傘來。」

  朱賀霖推開他的攙扶,在瓢潑大雨中疾走。富寶一邊追,一邊連聲吩咐身後宮人:「還不快取傘來!」

  蓋傘遮在了頭頂。渾身濕透的朱賀霖停住腳步,轉頭問富寶:「一點雨而已,還怕淋傷了不成?緊張什麼!」

  「奴婢不是緊張,是心疼,小爺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從小一同長大、所有關注都在他身上,對這樣的人會有多熟悉?熟悉到一見眉眼間的神色,就能感受到對方的心情。富寶用帕子給朱賀霖擦臉上的雨水,真箇兒心疼得不行。

  「朕不委屈,朕替父皇委屈!」朱賀霖咬牙道,「朕知曉此事才半天,一股惡氣就堵得胸口脹痛,父皇藏在心底整整幾十年,他又是怎麼過來的?」

  富寶不敢問是什麼事,只能安慰道:「皇爺與小爺都是聖明君主……」

  「我不想要什麼聖明!不想被什麼禮法規矩綁在那張龍椅上!只想快意縱橫、從心所欲。可我知道我不能……」朱賀霖從厲聲轉為喃喃,「父皇一日不回來,這副擔子就壓在我肩上一日。終有時候,我也得像他那樣,學會顧全大局,學會權衡利弊,學會深藏內心所有愛恨情仇……」

  手指痙攣般抓住心口處的衣料,他情不自禁地想到:清河,是否就是父皇生命中唯一的一場快意縱橫,唯一的一次從心所欲?

  他甚至在腦海中看到了父皇是如何熱切地擁抱著自己的愛人——用他們共同的手臂,用他們共同的胸膛,像從血脈中延伸出的一條細長而結實的線,將他們的心情與所愛緊緊聯繫在一起。

  積雨雲飄離了皇城上方,天空重又泛出晴色,似乎只是一場短暫而小範圍的驟雨,就像這倏忽來去的春日一樣。朱賀霖推開蓋傘,深吸口氣,吩咐富寶:「替朕更衣,朕要微服去一趟蘇府。」

  結果蘇晏不在,府上只有一個臭著臉的貼身侍衛,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兩人在主屋內大眼瞪小眼。蘇小北實在看不下去,對朱賀霖透了底:「追哥方才見到下雨,便去午門外接大人,後來有個守門的衛兵告訴他,蘇大人早就與沈指揮使一同有說有笑地騎馬離開了。」

  午時與沈柒一起走的,這都快天黑了,還沒回來?這下朱賀霖的臉也臭了:「有沒有交代何時回來?」

  蘇小北搖頭,告退後去守門房等自家大人。

  朱賀霖想來想去,對荊紅追道:「朕偷偷出來一趟不容易,宮中那麼多人,下次未必能瞞得過。你去找清河,找到了今夜帶他去一趟風荷別院,就說朕也會去。不過朕還要先去找個人,所以抵達別院的具體時辰不好確定。」

  荊紅追冷著臉問:「老皇帝醒了?」

  朱賀霖狠狠瞪他:「父皇還不到四十,哪裡老了!」

  荊紅追:「既然活著,總不好叫先帝。不叫他老皇帝,叫你小皇帝,我如何區分?」

  朱賀霖:「……你故意的是吧?我就知道你這人表面沉默寡言,貌似老實,實際上刻薄小心眼,一肚子蔫壞!」

  荊紅追快意地扯了扯嘴角,抱著劍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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