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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賀霖驚呆了,失聲叫道:「父皇——你在說什麼呀!」

  陪葬皇陵!對已歿的大臣而言,這是無上的待遇,代表了皇帝的寵信。可是對活著的大臣而言,卻是看似榮耀的絕路……起居郎令狐震驚地抬起了臉。

  後來,他對這次賜酒事件的記錄,在丹青史冊上一直流傳到了後世——

  「帝彌留,召重臣託孤之際,賜毒酒與蘇晏,命其陪葬皇陵。晏面不改色,力拒太子與群臣求情,慨然飲盡,叩謝皇恩。太子大慟,以至驚厥,御醫針之方醒。晏伏榻側待死,毫無怨色,乃有俛容,久之不見毒發,帝曰:『貞貞之態,眾目所見;拳拳之心,吾亦動容。此等忠臣國士,當繼續效命嗣君,待百年之後,再行陪葬。』遂令太子拜其為師,囑終身以師禮待之。」

  眾臣默默感慨咋舌,帶著皇帝的囑託與輔佐新主的重任,再次離開了養心殿。

  唯獨朱賀霖氣恨難平,在寢殿內發怒:「什麼師生!我不認!清河分明是我的、的的的……同窗兼玩伴,怎麼就莫名其妙變成老師了?荒謬至極!再說他只比我大三歲,憑什麼做我老師!」

  「就憑朕一句話。無論你認不認,他都是你老師。」皇帝揮手讓宮人將跳腳的太子拉出殿去,「『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別忘了人倫。」

  太子被「人倫」兩個字砸得暈頭轉向,被拖出去時連掙扎都忘了,一臉的難以置信,一身的怨氣衝天。

  蘇晏無語地望著這一幕,直到殿中又只剩下他與皇帝兩人,方才長長地吐了口氣:「皇爺……用心良苦。」

  「你不高興?」皇帝問。

  蘇晏道:「就此事而言,談不上高不高興,只是覺得……皇爺不必如此費心綢繆,省著點精力、心力,面對接下來的手術。」

  皇帝向後倚在軟枕上,閉著眼一言不發。

  蘇晏懷疑皇帝生氣了,因為一片苦心沒得到他的認可,反落了埋怨。

  他不禁心生內疚,覺得自己輕重不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耍性子。猶豫兩秒鐘,他決定暫時不要寶貴的臉面,挨挨蹭蹭地爬上龍床,躺在皇帝身側。

  皇帝依然閉著眼,不理他,但身子朝內挪了挪,讓出地方讓他躺得舒服些。

  蘇晏無聲地笑了,側身抱住皇帝,把臉枕在對方的胸膛上,聽著心跳聲。皇帝的心跳比正常慢了些,但還算穩健,一下一下,海浪似的。

  「皇爺還在怪臣不領情?別這么小氣嘛……」蘇晏聲如耳語,不自覺帶了些撒嬌的尾音,「大不了待會兒你被剃光頭,我不嘲笑你就是了。」

  皇帝深吸口氣,伸手攬住他的肩背:「沒生氣,只是乏了,想好好睡一覺。」

  蘇晏忽然警覺起來,抬頭看他,一臉鄭重:「不能睡!萬一睡著了,再也醒不過來怎麼辦?你等著,我這就去叫人!」

  皇帝扣住他的肩頭,不許他動彈,低聲道:「我真的很累,讓我再這麼安靜地躺一會兒,想聽你說說話,唱唱歌……」

  他的聲音越發虛弱,透出一股疲倦與釋然,仿佛巨鰲即將從背負蒼穹的重任中解脫出來,重新自由自在地遨遊東海。

  蘇晏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驟然安靜下來,渾身都在輕顫,連帶牙齒也打起寒戰。

  皇帝閉著眼,掌心緩緩撫摩他的肩背,聲音越發微弱:「說來,我聽過你說話、吟詩、敲鼓,可從未聽過你唱歌……能否唱首歌給我聽?」

  蘇晏將手指塞進齒間,好容易止住了寒戰,顫聲道:「皇爺……想聽什麼歌……」

  「都行,只要是你唱的,哪怕兒時的歌謠也行。」皇帝說。

  蘇晏呼吸急促,眼前一片水霧模糊,顫音卻止住了。「好,就唱兒時的歌謠。」他說,淚水從眼角安靜地滾落。

  他小聲哼起了一首家鄉小調,用的是閩地的土話,皇帝聽不懂歌詞,但仍努力集中精神,認真地傾聽。

  唱完一遍後,蘇晏改換官話,唱起了第二遍。

  這下,皇帝聽見了歌詞。

  他唱道:

  「月光光,照池塘,

  騎竹馬,過洪塘,

  洪塘水深不得渡,娘子撐船來接郎。

  問郎長,問郎短,問郎此去何時返?」

  皇帝摟緊了蘇晏,發出一聲難以言喻的輕嘆。

  蘇晏緊緊揪著他的衣襟,反覆唱著最後一句:「問郎長,問郎短,問郎此去何時返?」

  皇帝喃喃道:「何時返……是我的不對,要讓你空等了啊,卿卿。」

  寢殿門外,司禮監的大太監跪在地上,保持著叩拜的姿勢,用袖口擋住了滿面老淚。

  似曾相識的歌聲隱隱從殿內飄出,藍喜有股想用鄉音應和的衝動,卻恍然發現離鄉多年,早已忘卻了鄉音。

  龍床上,蘇晏聽見胸膛下的心跳聲越發緩慢,似乎下一秒就要停止。他猝然叫了聲:「皇爺!」猛地坐起身來。

  皇帝睜開眼,專注地看他,像怎麼也看不夠。

  忽然,皇帝微微一笑,眼中泛起近乎興奮的光彩,連帶面色也紅潤起來。他坐起身,握住蘇晏的手,說:「天亮了。」

  蘇晏驚喜於他的突然好轉,擦著眼淚點頭:「是啊,五更將盡了……」

  皇帝像是年輕了十歲,拉著他的手不放,說:「我帶你上旁邊的閣樓看日出。」

  蘇晏不想看日出,只希望他快點動手術,或許還能力挽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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