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朱賀霖將詔書反覆看了三遍,既難以置信,又覺早有預感——

  他聖明的父皇在詔書中寫得很清楚:

  南京長治久安,你一來祭陵就出了災難,難說不是天譴;嫌犯既已落網,你一審就離奇死於獄中,必定有所欺瞞。

  從犯業已斬首,白鹿案就此了結,但並非你沒有過失,而是朕這個父皇給你面子,不想弄得太過難堪。你要反躬自省,看自己究竟夠不夠得上「太子」的道德標準,珍惜你現在擁有的,別再讓朕失望。

  鐘山尚未恢復原貌,你就去孝陵腳下謫居守陵,什麼時候太祖皇帝原諒你了,再提回京的話。

  「什麼叫『難說不是天譴』?什麼叫『必定有所欺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朱賀霖將詔書棄擲於地,先是委屈憤懣,繼而心灰意冷,「謫居守陵,不論歸期,這分明就是流放……太祖皇帝如何原諒、何時原諒,難道還靠給他託夢嗎?!這種虛無縹緲的藉口……藉口……」

  他難過得說不出話,一屁股坐在殿內台階上,用雙手緊緊抱住了腦袋。

  蘇晏沉默片刻,上前拾起詔書,從頭到尾仔細看完,心力交瘁地嘆了口氣。他在朱賀霖旁邊坐下,捲起詔書輕輕放在對方大腿上:「擲天子詔乃是大不敬之罪,萬一被有心人看到告密,恐又惹來一場腥風血雨。」

  朱賀霖抱著頭喃喃:「我該何去何從?真的就這麼老老實實遵命而行,去鐘山守不知多久的陵?直到將來某一日,父皇再找個虛無縹緲的藉口,廢……」他極為艱難地吐出這個字,「廢了我的太子之位,讓我一輩子老死陵前……」

  蘇晏霍然起身,在他面前踱來踱去,揚聲說道:「我該何去何從?真的就這麼心甘情願地挨一頓廷杖,從此捏著鼻子不敢再發半點異見?直到將來某一日,衛家把我像只螻蟻一樣碾死在鞋底!」

  朱賀霖抬頭看他,眼神有些驚愕。

  蘇晏高舉雙手,繼續質問自己:「——我該何去何從?真的就在這個爛透了的地方官場隨波逐流,再不必費力不討好地革弊鼎新?直到將來某一日,百姓唾罵我,說什麼還陝西清明世道,結果又是一個貪官污吏!

  「——我該何去何從?真的就這麼尸位素餐地留在南京養老,從此將所有抱負拋諸腦後,遇到困難苦楚便與太子一同抱頭痛哭?直到將來某一日,太子被廢,而我作為黨羽也難逃一死——」

  朱賀霖猛撲過去,捂住了蘇晏的嘴,激動之下用力過猛,雙雙摔倒在地。

  「別說了,別說了!」朱賀霖羞愧萬分,哀求道,「我知道錯了!清河……」

  蘇晏掰開他的手掌,喘氣道:「自從入仕為官,但凡有一次身處困境時我心灰意懶、喪失鬥志,現在墳頭的草都有你朱賀霖高了!你這算什麼?至少人還活著,至少名分仍在,你自己不垮掉,將來未必沒有起復的機會。你若是自己先垮掉……劍在哪裡?我他媽先跟你割袍斷義,然後棄官而逃保命去!」

  朱賀霖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你別走,別離開我!」

  蘇晏惡狠狠回應:「我就走,一刀兩斷——貓歸我!」

  朱賀霖紅著眼眶,笑出了聲:「貓歸你,我也歸你,你走哪兒都得綴著個我,不如就在此地安身立命,等待時機。」

  蘇晏噗一下泄了氣,四仰八叉癱在地板上,半晌後方才喃喃:「你醒悟了就好。」

  朱賀霖把手臂壓在他起伏的肚皮上,一條腿也側過去壓著他的大腿,沉聲道:「只要有你在,小爺什麼都不怕,什麼都能忍。」

  「知道了,起開,壓死我了!」蘇晏拍了拍他的胳膊,不忿地嘀咕,「明明比我小三歲,肌肉梆硬,還忒沉。」

  梨花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站在案几上,低頭看著躺在地上的兩人,一雙琉璃眼愉悅地眯了起來……

  塌腰、抬尾,它猛地一蹦,凌空躍起——重重踩在蘇晏胸口。

  仿佛重槌擂胸,蘇晏「嗷」的一聲慘呼,幾乎噴出老血,捂胸求饒:「別踩奶!」

  朱賀霖嚇了一大跳,揮手把梨花從他身上甩了下去,緊張地給他揉胸順氣:「沒事吧,沒事吧?」

  梨花打個滾起身,因為從未在鏟屎官手上受過這般粗暴對待,氣得尾巴連甩,躥出了宮殿。

  蘇晏好容易緩過一口氣,覺得命去了半條,含淚罵:「這貓他媽的比你還沉!」

  朱賀霖捨不得他疼,可也捨不得休了貓,便訥訥道:「下次你躺下前,我記得把它關進貓舍里去。」

  -

  太子舍了儀駕,只帶少量宮人與侍衛,懷裡抱只狸花貓,一身青袍出了南京皇宮,踏上前往鐘山守陵之途。

  按禮在守陵期間,他不能再穿華服,只能穿青、白兩色,不能飲酒,不能聽歌觀舞或者做其他娛樂活動。

  他甚至沒有帶太多日常使用的器物,一切從簡,也沒驚動南京官員,隊伍在黎明前悄悄離開。

  蘇晏也換了身便服,一路相送數十里,直到抵達太子今後居住的陵廬,才在他的多次勸告下返回城內。

  天色陰沉得厲害,眼看又要下雪,蘇晏卻不打算回空蕩蕩的禮部官署或租房,就這麼慢吞吞地往集市上走去。他從十指到腳趾尖都冷透了,迫切想要喝一碗又麻又辣的熱湯,才能壓制住從心竅里衝出來的孤寒。

  在南京拖過了一個春節的沈柒,於蘇晏身後不遠處躊躇——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