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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晏想起今年正月初二時,景隆帝留他在乾清宮的東暖閣用晚膳,說起原大同總兵與副總兵陣亡之事。

  當時他憑藉著一鱗半爪的歷史知識,言之鑿鑿說「瓦剌和韃靼聯手不起來」。皇帝問他原因,他不敢說真話,就吹法螺道「皇爺英明神武,必不會坐視瓦剌與韃靼聯盟,輕易便可在二者之間攪風弄雨」。

  景隆帝心情大好,與他共同謀劃了「驅虎吞狼」之計:

  「既然黑朵薩滿能用瓦剌王子的死來給大銘扣黑鍋,那麼大銘自然也可以用兀哈浪的死,把這口鍋反扣回瓦剌頭上。」

  如此雙方聯盟必然破裂,韃靼與瓦剌重新陷入戰火紛爭,大銘才好漁利。

  皇帝還正式提到了大銘軍中一個神秘組織——夜不收。

  在蘇晏看來,這就是集境外諜報、偵察、突襲、斬首行動於一身的,古代版的特種部隊。

  也正是因為這次談話,讓蘇晏生出了留嚴城雪一命的念頭,於是使一招李代桃僵將他送入夜不收,去北漠以毒攻毒。

  ——不知脫火台的這次突然退兵,是否因為「驅虎吞狼」之計奏了效?

  蘇晏恍惚又想起,說那番話時皇帝注視他的目光、嘴角清淺笑意。還有那時明明想他留宿,把西暖閣的地龍都燒好了,但因他眼神中的憂慮與拒絕之意,最後沒有任何強制舉動,甚至沒有吐露出一絲令人為難的挽留之詞,極有風度地讓他離開了皇宮。

  現在回頭想想,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攻心之計?

  耐心織網,徐徐圖之,一步步逼得自己破了之前立下的決心,最後無路可逃地,說出「臣請自薦枕席」這種羞恥至極的話。

  總感覺被套路了。

  可是……

  散落的衣袍半掩著紅玉簫,印尾的梅花絡子隨著醉翁椅的扶手搖晃……蘇晏用一隻手掌捂住了眉眼,發出一聲輕微而滾燙的嘆息。

  「……蘇大人?大人?」

  喚聲把他從迷亂的心潮中驚醒,蘇晏兀地放下手,看見龍泉正探過身來看他,神情有點緊張:「蘇大人可是身體不適?有沒有感覺發熱?」

  蘇晏抹了把臉,果然熱得很,想必臉皮也紅了,尷尬地向後挪了挪:「沒有沒有,大概是離火堆太近了,烤的。」

  龍泉仔細看過他的氣色,覺得不像是風寒,便也鬆了口氣,說:「既然大同安全了,那就按原定的路線回京,大人覺得如何?」

  蘇晏點頭道:「路線由龍指揮使來定就好。」

  前後兩次護送任務下來,龍泉對這位聖眷濃厚的御史大人很是滿意——待人態度溫和客氣、明事理、好商量,一點寵臣的跋扈勁兒都沒有,還是個勤奮愛民的實幹派。使得他原本離京時心裡的一股不滿之意,都消弭無蹤了。

  唯獨有些奇怪,去年在陝西,蘇晏身邊那個亦步亦趨的忠心侍衛,而今如何不見了蹤影?有次無意間問起,蘇晏的眼神瞬間黯然,面上卻還笑著說「緣來緣散,想是另謀高就去了」,使得龍泉懷疑自己說錯了話,從此不再提起。

  「夜深了,大人歇息吧,明日天亮繼續啟程。」

  蘇晏起身走向車廂。久坐的腿有點血脈不通的刺痛,他趔趄一下,扶住了身旁的樹幹。枯枝震顫幾下,殘留的秋葉飄下來,落在他斗篷的肩頭處。

  龍泉下意識地從後方伸手,想撣去落葉,又覺得有點唐突,便收回了手。

  蘇晏拈起那枚落葉在指間捻弄,發了一小會兒呆,然後拿著葉片進入車廂。

  龍泉望著他的背影,腦中依稀掠過一抹感念:這人看似好相處,實際上沒幾個人能真正走進他心裡去。至少自己這一路看下來,沒有。

  ——也許那個叫荊紅追的侍衛曾經走進去,但又離開,造成的罅隙與空洞至今無法填滿。

  ——直到多年以後,看著權傾朝野的蘇相站在城樓上等待日出的背影,龍泉依然覺得,對方仍是那個從肩頭拈起落葉的少年。

  -

  景隆朝甲午年十月底,時任大理寺右少卿、陝西巡撫御史的蘇晏回京述職。

  他在陝西監察期間,革除舊弊,推行新政,頂著重重阻力辟草場、開官牧,整治貪官驕戚,安頓馬戶流民,使得陝西境內匪患大減、民心思定。

  他所改革的新馬政在全國各地推行數年後,所產精良戰馬足以配備大銘新增的五十萬騎兵,極大地提高了國力戰力。

  他所提倡的地方政府機關班子管理模式,包括「一崗雙責」「量化考核」「末位淘汰」等制度,均得到皇帝的支持,被朝廷採為律例,並由都察院與吏部考功司共同監督,在一定程度上加強了對地方官員勤政廉潔的監督力度,使得大銘官場在一長段時間內呈現出吏治相對清明的局面。

  他所寫的《劾衛氏十二罪疏》,與更早之前擊登聞鼓、揭發馮黨罪狀的十二陳,隨著邸報流傳天下,奠定了他「貞臣清流」的民心根基。即使在後世,這兩份劾疏雖未達到銘武宗《祭先妣文》的文學高度,也因其在當時積極的政治意義,而為文史研究者所稱道。

  但在甲午年十月的此時此刻,蘇晏只不過是一個年方十八歲、在朝堂嶄露頭角的青年官員,坐在長途跋涉後終於抵京的馬車內,歸心似箭。

  站在幾乎認不出門臉的蘇府門口,蘇晏有些發怔。

  這……這是我家?臥槽,這麼大的門!這麼高大上的裝飾!一看就是高官顯貴的豪宅……會不會違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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